坐在張騏身旁的中年男子臉色陰沉,一時間沒有說話。
遇上這種事情也的確讓人無語,他本來就不太贊同招攬這幫江湖人士,認爲這幫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且很容易招人眼目。
大寶之位豈是靠一幫雞鳴狗盜的江湖人士能奪來的?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這幫人除了無腦地討好主子和作死,還能幹什麼事兒?
自己這位主子還是太年輕稚嫩了一些,還沒有真正做好爲未來謀劃行事的準備,如果不是自己已經踏出了這一步,他真的有點兒想放棄了。
好在眼前這位主子爺還不算太剛愎自用,還能聽得進人言,否則便是冒着得罪蘇家的風險,他也要走人了。
“武亨,也就是說你們去牟尼院這幾日,牟尼院除了主持外,還有其他人知曉你們身份?”陶姓男子沉着臉問道。
“呃,因爲跟隨王爺去了兩次,住持是知曉我們身份的,住持身邊的兩個小沙彌也應該知曉一二,其他人恐怕應該不知道我們的身份,……”事關重大,作爲張騏麾下這幫江湖人士的首領,武亨知道這關係到大家的命運去留,也不敢撒謊。
他們來福王府時間不長,雖然待遇優渥,但是卻感覺到沒有多少具體事情,這樣纔想到“別出心裁”來討好主子爺,沒想到現在卻是一腳踢到了鐵板上,弄巧成拙,現在還得要想怎麼來善後。
“殿下,那邊確定了?”陶姓男子轉過頭來問道。
“嗯,確定了,此女的確是原兩淮巡鹽御史林如海庶出女,其母是原杭州同知董增貴,董增貴因倭寇進犯貽誤戰機被抄家問斬,後病歿獄中,其女原本該入教坊司,卻被當時還在都察院的林如海看中贖出養爲外室,後來便生下此女,……”
陶姓男子也知道這位王爺在龍禁尉那邊也有自己的人脈,所以很快就得到了確切消息。
“林如海和馮鏗舉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喬應甲是同科,臨死之前將嫡女許給馮鏗,此女便陪嫁爲媵,只是因爲林如海才死,林家兩女都需要守孝,所以還未嫁入馮家,林如海嫡妻便是榮國府賈家嫡女,所以……”
陶姓男子微微點頭,算是明白了這裡邊的瓜葛關係。
賈家無足輕重,雖然還有一個女子嫁入宮中,但是作爲張騏的心腹,他也知道賈家那個女子名義上是貴妃,但更像是一個用來拉攏王家的噱頭,當今皇上並未放在心上。
“殿下,牟尼院在京中貴人中亦有相當名聲,若是要解決牟尼院這邊泄露消息,恐怕很難,動了牟尼院的人,加上這二女,只怕順天府和刑部都難以壓制住,弄不好龍禁尉都要介入,此事就要鬧大了,……”
陶姓男子語速很慢,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我也想過看是否可以以王府護衛湊巧遇上解救的名義來解決此事,但是武亨又說另外一女似乎看穿了他們身份,不過這也無關緊要,只要沒對這二女造成實質性的傷害,相信小馮修撰也不會爲此大動干戈,便是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甚至可能還覺得殿下頗爲禮遇,……”
張騏一喜,“那先生的意思是……?”
“沒那麼簡單。”陶姓男子苦笑着搖搖頭,“如果換了是別的人,那也就罷了,可小馮修撰……”
張騏微微點頭,意識到了問題。
冷着臉擺了擺手,示意武亨等人先下去,只留下陶姓男子和另外一名一直撫劍站在張騏身後的壯年男子。
陶姓男子知道對方身份,倒也不忌諱:“小馮修撰雖然馬上要出京,但是齊大人、喬大人和官大人都和其關係匪淺,日後回京是遲早的事情,若是因此是而交惡,卻會成爲殿下的一塊心病啊。”
“那武亨他們……”張騏一咬牙,眼中掠過一陣陰寒殺意。
陶姓男子搖搖頭。
他雖然不喜歡這幫人,但是一來這幫人在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上還是能有些用處的,二來牽扯麪太寬,恐怕影響太大,第三,也是最關鍵的,只怕便是殺了這幫人,馮紫英也未必會認爲是這幫人自作主張,沒準兒還覺得是殺人滅口。
“殿下,此事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不過只能暗中求個最好,以餘愚見,先把人放回去,可以叮囑一下這二女,畢竟被人擄走也不是什麼好聽名聲,就說是一場誤會,盯住二人不外泄,如果二女真的沒有對外說,那就再好不過,……”
陶姓男子的說法讓張騏搖頭,如果都這麼簡單,那就真的好辦了,他也希望如此,可如果對方去告知馮紫英那邊了呢?
“如果二人把事情說出去了,這邊殿下也要有些準備,就說偶然一見驚爲天人,原本想要找人扮強盜殿下親自出馬英雄救美,以搏美人芳心,沒想到會出這樣一個狀況,所以……,殿下亦可私下尋個機會向小馮修撰道歉賠罪,以餘之見,或許還能變壞爲好,……”
陶姓男子的這樣一個主意讓張騏眼睛一亮。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
自己想要演繹出英雄救美博取美人芳心雖然看起來荒唐了一點兒,但是自己這種人家好像做這種事情也說得過去,而且在發現二女身份之後就立即表明了態度和誠意,甚至道歉賠罪,這等姿態不可謂不好,沒準兒還真能拉近和馮紫英之間的關係呢。
“這恐怕是最好的態度,另外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也可以證明殿下的坦蕩的性格,以餘之見,或許像小馮修撰這種人,更願意結識那種性格直率坦蕩而非執着於經義詩文的王爺。”
張騏忍不住站起身來,欣喜的搓手不已,“先生所言甚是,這位小馮修撰雖然科舉成名,但是和父皇一樣,一直不屑於詩文,孤和大哥以及三弟屢屢邀請其到詩會文會一聚,都被對方婉拒,先生這麼一說倒是真的有點兒這種意思在裡邊,……”
“殿下切莫高興太早,這只是一種可能,而且以我的看法,這位小馮修撰出身武勳,但是卻又頗得朝中諸公的信任,只怕不簡單是一個意氣用事之人,其對時政策務的關注重視,說明其人在很多方面有着自己的主見,殿下若是想要贏得其人的支持和認可,怕不能單單隻希望於性情上的好感纔對。”
陶姓男子的分析讓張騏更加滿意,他當然不會簡單的以爲這樣就能化不利爲有利,未來爭奪大寶之位的路程還很漫長,需要每一步都踏穩,馮紫英當然是值得爭取的對象,但是眼前這位表現出來的智謀和判斷能力更讓他高興。
“先生所言,孤記住了。”張騏長嘆一口氣,“那麼此事就按先生諫言來處理便是,不過以先生之見,覺得孤應該是希望這二位女子回去之後是告知馮紫英呢,還是閉口不言呢?”
陶姓男子苦笑,搖搖頭:“殿下,您這是太着相了,以餘之見,此事最好的結果還是二女隱瞞不言纔好,畢竟我們無法預判馮家對此事的看法,小馮修撰的性子以及他對此事內心究竟如何着想,我們也無法確定,這等不必要風險能不冒還是最好不冒,我先前所說也不過是迫不得已之下的對策罷了。”
張騏有些遺憾地點點頭,從內心來說,他還真的希望是後者,但也的確有一些不確定的風險,不過日後倒也還有機會來好好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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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岫煙和妙玉枯坐在這間房中,短短兩個時辰,卻像是兩個月,每一刻都是煎熬。
雖然有着某種期盼,但是邢岫煙內心也很清楚,這種期盼的可能性並不大,對方更大可能還是擔心暴露帶來的不測而對自己二人下毒手。
殺人滅口的故事在傳奇話本里也是屢見不鮮的,甚至深入人心。
紛亂如麻的心事不斷在胸中涌現,忽而想起父母,忽而想起馮紫英,又忽而想起園中諸位姐妹,邢岫煙只能握住同樣已經有些六神無主而又絕望無助的妙玉的手,以示安慰。
這等時候只能坐等結果,門外監視自己二人的“匪徒”似乎也一樣有些心神不寧,不時耳語幾句,望過來的目光也是時而兇悍,時而複雜,更讓二女心驚肉跳。
終於,門外二人匯合了另外幾個人的腳步聲,一陣低不可聞的對話聲之後,邢岫煙和妙玉忍不住抱在一起,等待着命運的抉擇。
這個時候她們才發現自己顯得是如此脆弱,面對不可預測的結果,竟然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還是那名蒙面男子進來,一揮手把汗巾和矇眼巾拿過來,態度卻好了許多,“對不起,二位姑娘,這是一個誤會,抱歉了,我們會送二位回去,請二位姑娘還是像方纔一樣,我們就不唐突了,請二位自己……”
邢岫煙和妙玉簡直不敢相信耳朵,忍不住緊緊摟在一起,然後鬆開,“英雄,您說現在就送我們回去?”
“對,純粹是一場誤會,這事兒請二位姑娘諒解,嗯,也不必宣揚,以免有損二位姑娘名聲,……”男子態度出奇的溫和,“好了,我們馬上就送二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