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立民和王紹全走了,只剩下顧登峰。
“大人,我覺得莊掌櫃和王掌櫃已經算是比較盡心了,從選址到前期準備,他們都花了不少心思,投入也很大,王掌櫃帶着一幫人近期主要是在勘察榆關港,他的想法就是要把南方——榆關——遼東、朝鮮這條商路徹底打通,估計還是對永平未來的鐵料產量有些擔心,……”
顧登峰的解釋也在意料之中。
王紹全這幫晉商至今還是將信將疑,雖然在錢銀投入上不小,但是更多的還是看在莊記入股帶來的技術和馮紫英未來的仕途前景上才肯加入,但如果只是要想在永平府複製一個佛山莊記那樣的冶鐵工坊,這幫晉商認爲在盈利上是很長時間內都是無法趕上佛山的。
很簡單,單單是一個市場和運輸問題,就會讓成本大增,石炭煉焦,焦炭鍊鐵,這個流程練出來的鐵產量和質量能不能達到馮紫英所描繪的那樣美好,甚至連莊立民都一樣心裡沒底。
若是鍊鐵成本和質量產量只是比佛山那邊略好,那麼一個運輸和市場渠道問題,就會迅速把這樣馮紫英心目中一個偉大的煤鐵製造複合體的成本迅速拉到和佛山等地一樣,甚至更高。
所以王紹全他們還是很敏銳的覺察到了這一點。
既然加入了進來,而且投入那麼大,雞蛋就不能單單隻放在一個籃子裡,好歹榆關這裡是北地陸路進入遼東的咽喉樞紐,距離京師城不過幾百里地,也是北地開海的一個機會,那麼將其作爲一個連通遼西走廊和京師與南方的物資集散地,還是大有可爲的。
尤其是永平府的鐵料產量如果能達到一定級數上,這個棋子就能盤活了。
“登峰,你說的我都清楚,王紹全他們這是想要規避風險,說來說去還是信心不足,加入進來只怕更多的是看好我這個人日後在仕途上的前途吧。”馮紫英笑了笑,“莊立民是覺得有我父親薊遼未來幾年的訂貨作爲保底,所以也算是押注我的這一場冒險吧,都盤算精着呢,但是我們不能抱着這種想法,永平的這個冶鐵工坊,必須要建起來,而且會比他們想象的要好,而且好十倍!……”
“……,我知道你心裡沒底,但是你覺得我有這樣的大好前程,卻如此煞費苦心的搞這樣一個勞民傷財且未必能有多少收益的事兒,值得麼,划算麼?我要告訴你,很快你就會發現,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比任何事情都值得!這也是我爲什麼單獨把你抽出來,讓你負責這個事兒,而且要一直負責到底,因爲別人我不放心,……”
“我有這個信心,登峰,你有麼?”馮紫英注視着顧登峰。
顧登峰面色潮紅,馮紫英如此推心置腹,士爲知己者死,他還能說什麼?起身抱拳,“大人放心,登峰定當不負重託,將此事辦好!”
“好,還是那句話,集思廣益,勇於嘗試,不要怕失敗花銀子,莊記有銀子,晉商有銀子,海通銀莊有銀子,這一切付出終歸都會有回報的,這一點我確信無疑,因爲西夷人那邊的範例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總算是把這幫人打發走了。
口聲聲說是來自西夷人的技術秘密,但是在沒見到第一爐鐵水出來之前,沒有人敢相信,而這種擔心和焦慮會一直持續到鐵水出爐那一刻。
在此之前這些晉商們寧肯多花些精力先把榆關港這邊的碼頭建設先搞起來。
當然,對馮紫英來說,他樂見其成,但卻不能影響到煉焦和冶鐵的進度。
連續不斷的奔波和談事兒,讓馮紫英也有些疲憊。
到現在他纔算是明白在通訊和交通條件極端落後的情況下,要想做好事情,那就只能是辛苦自己。
只是時間太緊,自己心思太急,總想要一下子就把事情做好做成,但明知道這不現實,但是總想更快一些,這種心態下,所以更容易讓人產生疲憊倦怠和急躁的情緒。
端起茶,抿了一口,讓自己心境平復一些。
馮紫英並不知道自己這半個月來的種種落在整個永平府衙裡的同僚和下屬們眼中,已經有了兩種反應,一種是認爲他殫精竭慮兢兢業業,一種則是認爲他譁衆取寵急於事功。
但不管是那種,大家都還是有些佩服馮紫英旺盛的精力,這纔去了三屯營和薊鎮方面協調,又馬不停蹄去了撫寧,然後還去了榆關,這都是幾百裡地一趟,來回奔波,身體差一點兒都得要把骨架子給顛簸散了。
按照計劃,馮紫英還打算跑一趟昌黎和樂亭,看看蒲泊附近的惠民鹽場現狀,不過這一趟他還是打算微服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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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的規制,非親民官並不需要這種親臨各州縣去撫民,他這個同知其實用不着東奔西跑,只需要等待各州縣主官和同知、縣丞來見自己,彙報情況就行了。
他的工作範圍已經基本劃定下來,協助朱志仁處置府中各項事務,但是重點是清軍、海防、治安以及田賦之外的賦稅勞役。
清軍不必說了,海防和治安是一大難題,薊鎮那邊雖然答應配合支持,但是這還需要一個契機,而天賦之外的賦稅勞役,直接關係到整個永平府的留存收入,也是未來一年永平府用度開支所在,往年都是拮据不堪,也是朱志仁最受攻訐和詬病的,現在朱志仁聽了馮紫英的“宏願”,也難免生出了一些希望。
任重而道遠,要一蹴而就,本來就不可能,馮紫英知道自己應該沉下心來,慢慢適應這大周朝的辦事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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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書房。
永隆帝白皙的面頰瘦削了不少,不過目光依然沉靜,案桌上的奏摺一份一份細細看過,比起往日,卻少了幾分籤批的精神。
看着堆砌如山的奏摺,永隆帝也有些頭疼。
一場病下來,精力似乎一下子就有些不濟了,原來還不覺得,這個時候永隆帝才意識到自己年齡不輕了,光是這審閱奏摺就讓他每日都倍感疲倦。
比起身體依然如故的父皇,據說還是體健神足的老大,永隆帝心中沒來由的涌起一層陰霾。
還好,各地的情況都還不錯,沒太多讓人擾心的事兒,遼東那邊也安寧了下來,東虜沒能一舉拿下烏拉部,只能偃旗息鼓,暫時隱忍,但是馮唐來的信中依然表示情勢不容樂觀。
東虜依然在厲兵秣馬,而且因爲烏拉部雖然未被徹底殲滅,但是實力大減,已經無力制約建州女真向北面和東面的東海女真的滲透了,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
忍不住站起身來把輿圖掀開,永隆帝戴起了從西夷進貢來的老花鏡,仔細地在輿圖上查尋着最新的輿圖。
據說這是結合了遼東方面最新對東北之地的探尋描繪出來的輿圖,最北面和東面臨近的鯨海已經被標註出來了,但是兵部職方司也說,這些只能是一些概略圖,具體情形現在還無從得知。
看着輿圖上北面散亂的部落名稱,永隆帝也知道那就是散居的東海女真,分佈區域很寬泛,人口數量卻不散多,但這些被南面女真諸部都稱之爲野人的東海女真民風彪悍,乃是最好的獵手戰士,一旦被建州女真所吞併,其實力又要更長一截。
難怪馮唐始終念念不忘,要求登萊方面儘快啓動繞過朝鮮經蝦夷地前往東海女真臨海地區的航線探索,以求能通過海上航線與東海女真聯絡上,搶先把東海女真諸部抓在大周手中,這樣就能對建州女真形成夾擊之勢。
哪怕東海女真不能爲大周所用,但只要能讓他們不倒向東虜,那也算是釜底抽薪,助己方一臂之力了。
登萊這邊讓永隆帝很不滿意,但是卻又無可奈何。
王子騰一直全力以赴打造登萊軍,一直到開年纔開始分潤給了水師艦隊一些,導致水師艦隊的建設進展緩慢,而碼頭、船廠的進度更慢,張弛和都察院去了一趟情況略有好轉,但還需要時間。
放下輿圖,又隨手拿起一份奏摺。
戶部並長蘆都轉運鹽使司的,永隆帝皺起眉頭。
兩淮鹽課父皇至今沒有態度,他也不好去多問,但其他幾地鹽課卻是戶部重頭,雖然海稅開徵,市舶司建了起來,但是最穩當的仍然是鹽課銀子,比起田賦來,鹽課的穩定性更讓人心安。
鄭繼芝的奏摺中稱長蘆鹽課持續下降,一是鹽場產量不足,二是私鹽氾濫,要求地方上要加強對私鹽的管控,尤其是北直諸府和遼東,並攻訐都察院在鹽課監督上不力。
微微皺眉,永隆帝提筆欲寫,但是最終還是放下筆,內閣意見很嚴厲,要求各地要嚴厲查處,但這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了,這裡邊肯定有什麼隱情,還得問一問。
嘆了一口氣,正待拿起另一份奏摺,卻聽得書房外有腳步聲,“陛下,薊鎮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