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水

融水

大淼五皇子玄泠,他的母妃鬱美人原先只是賢妃娘娘身邊的宮女,由於不知名的原因被玄沐羽看上眼了——估計又是哪裡和皇后有相似吧。總之這位宮女在被臨幸一次之後誕下了玄泠,不幸的是,皇子的出生並未吸引來皇帝的注意,因爲那時候皇帝正在和太子玩得不亦樂乎。

不過皇子的出生還是讓她從宮女晉封爲美人,入住碧藍宮,而那位皇子則住在臨淄宮中。

那夜刺客來襲,途經碧藍宮,因爲被半夜難眠的鬱美人撞見,便將她順手解決了。於是鬱美人的一生就這樣結束,留下一名皇子孤苦伶仃。

而瓊姨之所以會關心玄泠,原因是鬱美人當年做宮女的時候和她關係甚好,即使封做了美人,兩人也一直有來往。瓊姨總歸還是個善良的女人,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便打上了太子的主意。

宮中不興酒宴,連春節也都是各個主子草草過過,故而皇子之間也沒有什麼一定要見面的場合,玄澈又是安靜的性子,對東宮之外的事都沒什麼興趣,以至於這個弟弟出生了三年,玄澈竟沒有見過一面,甚至連一點印象也沒有。

不受重視的主子居住的地方也不好。玄泠所住的臨淄宮相當偏僻,說是宮,其實不過是個四合院似的小院,院中滿是落葉,花草亂糟糟的無人打理。再看樓前匾額,金漆斑駁,居然還在角落發現一張蜘蛛網。走入屋中,不說那陳舊的傢俱,連布製品都出現了破損。

整個臨淄宮裡好不冷清,竟不像有人居住。

玄澈心中惻然,他是從小就長在東宮的太子,又得玄沐羽疼愛,錦衣玉食,前呼後擁,竟沒有想到自己的還有一個弟弟會過着這樣的生活。玄澈先前聽了鬱美人的事只感慨生死難測,現在見這了番情景,突然對這素未蒙面的弟弟產生了幾分憐惜。

沿路只看到兩個小宮女,兩個宮女看到一個男孩穿着玄色衣物、腰中繫着金龍寬腰帶,心知是太子,竟嚇得連禮都行不清楚了。玄澈當然不會計較,只是心中壓抑。主子尊不尊貴,看下人就知道了,尊貴得寵的主子能分到受過高等訓練的好下人,眼前這兩個相貌一般舉止卑微的下人都是大主子們挑剩的“殘品”。

玄澈繞過前廳直入臥房,推開老舊的房門,迎面撲來一股子藥味,刺鼻腥臭。呵,連太醫都區別對人了。東宮裡絕不會有這樣難聞的藥味。

玄澈寒着臉走入房中。

一個婦女上前行禮:“太子殿下。”

眼前這誠惶誠恐的婦女正是玄泠的乳孃,這三年來即使玄泠的一點地位也沒有,她仍然盡心照顧,是個好人。

“免禮。”

玄澈應了一聲,目光四下看看,房中竟沒有屏風——要知道稍微有點身份的人都會用屏風將臥房分作內外兩個部分,一個皇子臥房中的擺設竟然還不如一個普通的商賈之家,實在難以想象。

沒有了屏風的遮擋,玄澈的目光直接落在牀榻上。被褥中拱起一個小小的人形,一張蒼白的臉露在外面,眉頭緊皺,喘着粗氣,似乎很不舒服。

“他怎麼了?”

玄澈以目光示意,婦女忙說:“泠……五殿下他前日受了涼,高燒不止。”玄澈一時沒作聲,那婦女雙脣一咬,撲通一聲跪在玄澈面前,哭喊道:“求太子殿下救救殿下吧!殿下快不行,他已經燒了一日了!”

“怎麼不叫太醫?”

“那些人……”婦女咬着脣不說,年錦卻附上耳朵輕聲說:“主子忘了,六殿下的母妃只是美人……”

“所以連太醫也不願意來?”

年錦低頭默認。

玄澈不欲多說,坐到牀邊。年錦知趣地退了出去叫人去找太醫。

牀上的人只有三歲,本應該是粉嫩嫩的小臉卻瘦得不成人形,眼眶發青,兩頰塌陷,露在外面脖子清楚地突出青筋。似乎感覺到什麼,玄泠吃力地睜開眼睛。

玄泠乾裂的嘴脣輕顫一下發不出聲音,玄澈卻好像聽到了他想說的話,輕輕撫上他的額頭,道:“我是玄澈,你的四哥。”

澈……玄泠在模糊的意識裡記下這個名字。

泠,從今天起我會照顧你、保護你,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傷害你……

泠,你要好起來……

玄泠昏迷之前似乎聽到有人用輕柔的嗓音附在耳邊對他這樣說。

玄泠醒來時就發現頭頂的羅帳依舊殘破,房中的擺設也是自己的臨淄宮,只是藥味不再刺鼻,變得溫和醇厚。玄泠雖年幼卻懂事極早,立刻知道其中已經發生了什麼變化,愣神下掙扎着要坐起來卻看到一個黑衣孩子和一個青衣少年走了進來,突然想起昏迷前聽到的聲音,一時驚訝叫出聲:“太子?”

玄泠被自己突然發出的不敬稱呼嚇到了,連忙咬住了嘴脣不敢再出聲。

黑衣孩子淡淡地點頭在牀邊坐下,那青衣少年立刻端上一碗藥,黑衣孩子接過藥碗用湯匙緩緩攪拌,道:“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玄泠怔怔地被青衣少年扶起來靠在牀頭,猶豫着吐出一個字:“……澈……”

玄澈點頭,說:“這裡環境太差了,但現在也沒辦法,你先在這兒休養一段時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再讓你搬出去。”說着他舀了一勺溫度剛好的藥汁送到玄泠口邊。

玄泠心中微酸,含下藥,道:“太子……”

“你可以叫我哥。”玄澈打斷他。

玄泠心中更酸,咬着脣喚了一聲:“太子哥哥……”

玄澈微微皺眉,勉強接受了這個稱呼,又舀一勺藥汁,道:“我讓年錦跟着你,你有什麼需要就和他說。年錦,過來見過泠殿下。”

那青衣少年便從玄澈身後走出,對玄泠深深一躬,道:“泠殿下。”

玄澈對年錦說:“今天起泠殿下就是你的主子,你要好好照顧他,知道嗎?”

“是。”年錦恭順地說,轉而又對玄泠躬身,“主子。”

玄泠說不出話,只能看着玄澈,後者依然是淡漠的神情,看不出什麼情緒,然而他接下去說的話卻讓玄泠的心頓時冰凍:“我乳孃瓊姨日前去了,臨死前她希望我要好好照顧你……”

接下去玄澈說了什麼玄泠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只看到他的雙脣一歙一合,滿心中充斥着只有一個念頭:只是交待,只是交待而已……

生病中的人最爲脆弱,特別是個孩子,在那種陰暗破舊的環境裡尤爲不適,另一方面玄澈也怕玄泠心中面對突如其來的轉變心中忐忑,反而延誤了病情,於是幾日間,玄澈每日都抽空去臨淄宮與玄泠說說話。

玄泠身體底子弱,但生不是大病,精心治療之下很快就緩了過來,這幾日病已經穩下來,進入了調養階段。玄澈的心多少能放下來一些,開始考慮起如何讓玄泠換一個好環境。玄澈雖是受寵的太子,但爲另一個皇子換寢宮這等事還輪不到他作主,還是要去找那個男人才行。

這天玄澈從臨淄宮中回來已是亥時三刻,沐浴之後他便靠在牀頭看書,只是心思卻不在書上,時不時瞄一眼房門,又想到今晚可能要說的話,心中有些疑慮。

一刻鐘未過,門外森耶就有通報“皇上駕到”,不等玄澈應,玄沐羽已經推門而入。

玄沐羽進門看到玄澈在看書,皺了皺眉頭,抽走了玄澈手中的書,略帶責備道:“受傷了還不早點休息?”

玄澈也不急着拿回書,只說:“一直躺着無聊,就看點書。”

玄沐羽無奈地嘆氣,頓了頓,突然問:“你最近經常往外跑?”

玄澈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去臨淄宮中的事,頓時覺得玄沐羽這回撞槍口上了,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只是心思移轉又懷疑起玄沐羽是否留心過那個孩子,如果留心過,他是否有想過對那孩子伸出援手?

見玄澈沒有馬上回答,玄沐羽心裡不太是滋味,忍不住又問:“去做什麼了?”

玄澈突然對這男人有些不屑,一時沒控制住自己,反問道:“兒臣去了臨淄宮,父皇可又去過?”

“沒有。”不知爲什麼玄沐羽似乎有種罪惡感,自己並沒有作什麼不對的事吧?!

玄澈眉毛微擡,道:“那父皇可知臨淄宮中住着誰?”玄沐羽一愣,尚未回答,玄澈已經嘲笑道:“裡面住着你的孩子,兒臣的五弟——玄泠!”

“……”

玄沐羽不語。

玄澈心中不快:如果這個男人不是關注着自己的行動,那麼他是否還會知道還有這麼一個孩子。

好半天玄沐羽纔再次出聲:“他……如何?”

“他病了,留在那種地方兒臣不放心。”

“那種地方?”

玄澈真的有種想打人的衝動,從師徒的角度上說他很欣賞眼前這個才華橫溢的男人,但如果從父子的角度上說,他簡直要恨他了——替玄泠恨他!

“父皇,陛下,您真的應該去臨淄宮看看!”

玄澈告訴玄沐羽他要讓玄泠搬出臨淄宮,玄沐羽當然不會說什麼,他聽得出昨晚的玄澈有些動氣了,認識到這點玄沐羽心中惶恐,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玄沐羽就是不希望玄澈生氣。

玄澈將玄泠安排在融水宮,離太子宮不算很近,吃穿用度吩咐下去認真辦理,又挑了幾個細心機靈的太監宮女送過去,還讓年錦跟在玄泠身邊做了貼身太監好生照顧。而玄澈身邊的太監則換成了一個叫森耶的少年。

對於玄澈這番作爲很多人對此都不以爲然,一個沒有外戚勢力又體弱多病的幼童,一個還懵懵懂懂的太子,能起什麼風浪?但對於皇帝的縱容,一些人還是心有慼慼。

確實沒有什麼風浪,太子和五皇子都很平淡的過日子。但隨之而來的口諭卻掀起一起不大不小的波瀾:玄沐羽下旨讓太子進秋宮任選貼身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