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1、身份

第二日,也不知薩朗耶是如何對玄沐羽說的,玄沐羽竟答應讓玄澈隨雄單使臣逛臨澹。

臨澹舊稱中州,是大淼定都之後應五行之命才改的名,乃是三朝古都。街市繁榮且充滿了特色。

玄澈帶着林默言,薩朗耶帶着一名年輕侍衛,四人走在路上,玄澈與薩朗耶齊肩並行,談笑風生,完全看不出這二人昨天晚上還是劍拔弩張。

薩朗耶換了一身中原服飾,寬袍大袖,頭髮束髻,殺氣收斂,笑容款款,也有幾分儒雅的味道。他道:“殿下,你可知這臨澹哪裡的美食最妙?”

玄澈道:“聽說‘太和’美食天下爲最。”

“以太和公爲名的酒樓麼?那我倒要見識見識。”

“大人也知太和公?”

“中原典故我略有知曉。”

“大人博學。”

“過獎。但我聽聞臨澹城內有多座太和酒樓,不知哪家爲最?”

“這我不知,只是聽人說臨江的太和酒樓最爲風雅。”

兩人說着來到澹江邊上,一座三層小樓立於江邊,不見得華麗,卻猶如青松蒼柏,卓立於世。

“見這樓便知其味定然不凡。”

薩朗耶說着走到酒樓門前。酒樓大門上方匾額以小篆橫書“太和”,左右掛着一副對聯,乃是——

溪雲初起日沉閣

山雨欲來風滿樓

兩行大字寫得剛勁清瘦,意在疏朗俊逸,形如屈鐵斷金,正是兩年前風靡大淼爲無數才子臨摹的瘦金體。這瘦金體書法大家多有讚譽,卻不知是何人所創,衆家摹寫往往不得其精髓。但這太和樓前的對聯卻寫的舒展、遒麗,工整而不板滯,勁健而有彈xing,露其精而不失其神。

薩朗耶見此字不由大呼:“漂亮!真乃大家之作!”

玄澈爲薩朗耶的讚美而心中詫異,卻不動聲色。門口一小二聽到薩朗耶的讚譽,迎上前自豪地說:“這位公子好眼力,這幅字可是許侑許先生也讚不絕口的好字!幾位客官可要上來小坐?”

薩朗耶道:“不知這字是誰寫的?太和樓倒是好大的面子,能請得動這方大家留筆。”

小二笑道:“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我們太和樓不論哪家分店,門前的字都是我們東家自己寫的,許侑大人與我們東家可是神交已久呢!”

幾人隨小二上二樓入座。這太和酒樓的二層寬廣,角落裡放着翠竹盆景,周圍四面皆是大門。料峭春風二月寒,雖已入春,但臨江的風依舊有些刺骨,四邊大門大多關着,透過一扇開着的門看出去,外面是一圈走廊,能看見一江澹水滾滾東去。

“這太和樓也無太大不同。”薩朗耶道。

小二卻說:“這位客官有所不知,我們太和樓在臨澹分爲春夏秋冬四樓,此處爲夏樓,故名思義,就是夏天來的樓。現在正是冬末春初,無法領略着太和夏樓的精妙呀!”

薩朗耶奇道:“這有何區別?”

小二道:“客官不是見了門前題字?‘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說的就是我太和夏樓的極致之景。”

“呵。這倒有意思。不知春樓的極致之景是?”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那秋樓又如何?”

小二笑道:“太和樓只有春夏冬三樓有題字,本來東家只是興起爲夏樓題了一幅,誰知寫的好,那些看官便紛紛要求他在其它三樓也題上。我們東家熬不過,就又給冬樓題了一聯,卻不肯再寫。東家說了,誰能以春秋二樓景緻爲題寫一好聯,他便親自提筆給那兩樓寫上。到如今也只有春樓讓人做了一聯,秋樓卻是無人能道出其中精妙。”

薩朗耶道:“哦?這倒稀奇,你東家究竟爲何人,他的字竟受到如此追捧。”

“這我不知。只是聽少東家稱呼他做主子,姓甚名誰無人知曉,但也有一些好事之人稱其隱公子。”小二老實答道。

薩朗耶想想卻想不出這號人物是誰,便問:“那你說說冬樓的題字又是什麼?”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小二答。

“好意境。”薩朗耶笑道,轉而對玄澈說,“這東家非凡人,小二也不簡單。”

小二在一邊接話:“大人這話可折煞小人了,小人哪稱得上這等評價呀!”說是這麼說,但小二早已笑得滿臉開花。

薩朗耶道:“怎麼夠不上?我倒不知道哪家小二像你知道這麼多,是讀過書嗎?”

小二害羞道:“小人哪讀過什麼書啊。只是東家規定了,要在這兒做小二就要把太和樓的各種情況都記清楚了,若是有客人問絕不能含糊,不然要扣工錢的。”

薩朗耶撫掌道:“這東家有趣。”

玄澈淡淡一笑,不作答。

小二在一邊適時問:“幾位客官可要點什麼?”

“你這兒有什麼?”

“這位客官可爲難小的了,我們這兒東西多的數不過來,您讓小的怎麼給您說呀!”小二突然一拍腦子,說,“哎,瞧我這記xing!我這不是有菜譜麼!”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本薄冊子遞到薩朗耶面前,道,“這裡面記的都是我們這兒的好菜,您儘管選。”

薩朗耶打開冊子,裡面以楷書工工整整寫着各色菜名,菜名後還跟着價格。葷菜、素菜,蒸、煮、烹、調、炒、拌、爆、燒、熘、燴、炸,飯、粥、菜、湯各自分開,一目瞭然。薩朗耶讚了聲妙,轉而問:“這‘炸’是什麼?”

小二道:“這‘炸’是我們東家新發明的一種煮法。熱上一大鍋油,把食物裹了麪粉放進去滾一滾,出來時就是金黃酥脆、鮮香熱辣,是我們這兒的特色菜,客官要不也來一份?”

薩朗耶合上菜譜道:“你自己看着辦吧,特色的上一份就好了。”

“好叻,客官稍等。”

小二帶着菜譜下去。薩朗耶對玄澈說:“這太和樓妙得很。”

玄澈抿一口清茶,道:“大人來臨澹也有數日,不曾來過麼?”

“在下初到臨澹就病了,躺了兩天才好,毫無胃口,怎麼會來這裡。”

玄澈聽了這話神情怪異地看了薩朗耶好半天,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薩朗耶不滿道:“你這是什麼表情。”

玄澈說:“我以爲大人是不會生病的。”

“這是什麼話,在下生病又有什麼奇怪。”

玄澈歪頭道:“閣下健壯如牛,兇猛似虎,氣勢磅礴,中氣十足,真不像會生病的模樣。”

薩朗耶這話聽了不是滋味,說是誇獎偏偏不是那麼個味道,說是貶損可又都是好詞。薩朗耶只能悶悶坐那兒不開口。

小二端着菜上來,兩人各吃了幾口。短暫安靜之後,玄澈放下筷子認真道:“說實話,你真不像會生病的人。”

被這雙水晶雕成的眼睛定定看住,薩朗耶只覺得心裡一陣發慌,不等他想清楚,身體已經開始辯解:“我也不是生病,就是……”說到這裡薩朗耶猛然清醒,住口不講。

玄澈卻很奇怪,追問道:“就是什麼?”

薩朗耶稍稍猶豫後,緩出一口氣,淡然道:“就是被人追殺。”

玄澈盯着薩朗耶靜靜看了片刻,道:“你兄弟?”

“是……你怎麼知道?!”

薩朗耶從椅子上彈起來,他身後的侍衛立馬握住劍柄,但卻被林默言按住了動彈不得。薩朗耶意識到不妥,又坐下來,聲音卻壓得很低:“你知道了什麼?!”

玄澈端着茶杯目光落在杯中那片上下沉浮的茶葉,淡淡道:“我什麼也不知道。只是聽說雄單王年邁體衰,又聽說他有三個兒子,同時也聽說雄單有一種易容術可以改變人的瞳色。”玄澈又看向薩朗耶,似笑非笑,“當然,我還聽說那三個兒子中有一個特別壞,愛欺負小孩。”

薩朗耶本是yin沉着臉,聽到最後一句卻啞然失笑。

“你真是……”薩朗耶哭笑不得,平復了情緒,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昨天。”

“破綻?”

“沒有。”見薩朗耶不信,玄澈很認真地說,“只是聽…說。”

玄澈將“聽說”二字咬得極重,薩朗耶一愣隨即明白,露出一臉不可思議,要說什麼卻被玄澈打斷:“你帶我去另一個地方可好?”

“什麼地方?”

“月露坊。”

薩朗耶正要說什麼,卻被旁邊一個聲音打斷了:

“咦?太子殿下!”

霎時間,整層樓的客人們都將目光投到了玄澈這張桌子上。

12、佳人

玄澈無奈回頭,這個聲音,這種語調,這麼不知收斂——

“鄭大人。”玄澈對一臉燦爛的鄭關頷首,目光落在鄭關身後的青年身上,視線交錯,玄澈微微點頭致意。

那青年顯然想不到當今太子會主動和他打招呼,面露驚異,但神色倨傲,只是拱手道:“殿下。”

鄭關便介紹道:“這是我朋友,吳耀。”

薩朗耶也轉過頭來,鄭關臉色一沉,悶悶地道了聲:“薩大人。”

玄澈覺得鄭關這臉變的有趣,將愛恨情仇表現得這麼明顯的,即使是武將也是少見。

玄澈道:“一道過來坐麼?”

鄭關看看青年,見後者淡然,想了想便搖頭道:“不了,在下和友人約好……”

“哦!這不是太子殿下麼!”

一聲高呼打斷了鄭關的話。

尋聲望去,但見一美貌少年打着扇子從樓上徐徐走來,不過十三四歲,卻是秀眉飛揚,一雙桃花眼彎成一輪玄月,秋波盪漾,鼻樑英挺,薄脣呈現出誘人的桃紅,完美的臉部線條在下顎勾出一個尖角,引得人想伸手去挑逗。

美貌少年一攏扇子拱拱手,道:“太子殿下,小人真是失禮了,竟沒認出您,這會兒纔來見禮,真是多有得罪!”

美貌少年吐字若珠,卻是句句帶刺,聽得旁人都皺起了眉頭。

玄澈不溫不火地點點頭:“好久不見,錦飛。”

來人正是嚴錦飛,幾年前的小男孩如今長成少年,小小璞玉已成和氏璧,其間變化之大令人驚歎。

嚴錦飛似笑非笑:“確實是好久不見,這幾年小人可是度日如年,日日夜夜不敢忘記太子殿下當年的恩德呢!”

玄澈微微蹙眉,並不接話。

薩朗耶聽出這美貌少年似乎與玄澈認識,便問站在一邊的林默言:“這少年與你家主子熟識?怎麼好像來者不善?”

林默言瞥一眼玄澈,見主子沒有阻攔的意思,便道:“嚴錦飛當年也是東宮的侍從,因爲犯了錯,被殿下趕出了宮。”

嫉恨?薩朗耶看一眼美貌少年。

桃花一般的人物,美的帶上了妖氣。

薩朗耶想起大淼的那位皇帝,天人一般的人物,相比之下,眼前少年美則美矣,但眉眼帶笑,內斂不足,輕佻太多,遠不及那位來得雍容華貴。薩朗耶忍不住朝身邊人看去,雖是孩童,但眉目間已有那位天人的八分鳳姿,少一段高不可攀,多一分淡漠縹緲,長大之後又是一名絕色。

可惜是太子,不然……不過這孩子聰穎非常,也不容易駕馭。

薩朗耶胡思亂想間,錦飛又說了一句什麼,玄澈仍舊面無表情毫無反應,錦飛不悅,撇撇嘴,道:“既然太子殿下喜歡我家公子的美食,那在下就不打擾了,還請太子殿下好好享用。”說罷便轉身下樓,離去前只看了一眼林默言,竟完全不將太子放在眼裡。

薩朗耶皺眉道:“這人怎麼這樣無禮?他家公子是誰?”

“他家公子應該就是太和酒樓的東家隱公子了。至於他,大概是跟了一位好主子,打磨成器了。”

這話是玄澈說的,口氣淡淡,卻讓人覺得他的心情未必如此淡淡。

冷冽的氣息蔓延開,二樓陷入一片壓抑之中,沒人敢大口喘氣。

鄭關似有覺察,抓耳撓腮,遲疑片刻,道:“殿下……不如和我們一同遊湖?”

臨澹有一山一江一水,楓山秀美,澹江壯闊,秦湖嫵媚。

開春時節,京城貴族皆以遊湖爲樂,此時雖說時節尚早,但爲了一個月後就要返回邊疆的鄭關,出來體驗一次料峭春風的滋味也不錯。

玄澈的玲瓏,薩朗耶的偉岸,林默言的冷漠,鄭關的明亮,吳耀的沉穩,五般模樣,五種風情,竟引來不少風liu人士青睞,不時有遊舫靠來似乎是想結識。

玄澈的臉色並不怎麼好,他有些暈船。

“鄭關,你的理想是什麼?”玄澈隨意地問,只是想找個話題緩解暈船的痛苦。

“我?”

鄭關立於船頭,閉目展臂,任涼風將他衣袂吹得獵獵作響,這一刻他感到自己似乎能化身爲鳥,在這風中自由翱翔。

“我要做大將軍,像我父親一樣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大將軍!”

玄澈挑挑眉尖,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但有些感懷地說:“將軍征戰百戰死呢……”他不希望這個難得的純粹消失在某片黃土之上。

鄭關笑道:“那又如何?我父親告訴我:雖千萬人,吾往矣!”

玄澈怔怔:“吾往矣嗎?但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鄭關擰起眉頭思索片刻,忽然笑道:“殿下會成爲一個好皇帝。”

“怎麼說?”

“‘一將功成萬骨枯’——殿下會這麼想,就一定不會爲了自己的私慾而窮兵黷武了。”

“哦?是嗎?”玄澈淡淡地笑,“可是對於大淼來說,成國還在呢。”

鄭關認真道:“沒關係,殿下等我,等我成爲和父親一樣的大將軍的時候,我會用最小的代價爲殿下拿下成國!”

一直不表態的吳耀在一旁皺起了眉頭。

玄澈一愣,隨即大笑。這傢伙真可愛,這樣的話怎麼能亂說,放在別人耳中他這可是在發誓效忠呢。但玄澈卻知道鄭關只是有口無心而已,他喜歡的正是這份有口無心。

鄭關啜啜道:“殿下應該多笑笑,殿下笑起來很好看……”

“是嗎?”玄澈似笑非笑地看着鄭關的臉慢慢漲紅,連耳根都紅得發燙,好可愛的人。玄澈忍不住逗他,道:“鄭關笑起來也很好看。”

鄭關害羞地笑了笑,卻說:“可是我不喜歡好看,我希望能像父親那樣英武。”

玄澈又笑,笑聲引來其他人,薩朗耶好奇道:“不知道殿下爲了什麼笑的這麼開心?”

玄澈笑而不答,一臉“你猜”的神情好不可愛。

一行人說說笑笑,待到遊船開到南岸時玄澈卻說要下船。

看一眼南岸上的鶯紅柳綠,鄭關尷尬道:“殿下要在這兒下船?”

玄澈忍耐着胃中翻騰,道:“真是抱歉,在下有點……暈船!”

衆人一看果然,玄澈面色灰暗,一雙琉璃大眼也失去了神采,顯然是忍耐暈眩已久。林默言連忙上前扶住玄澈,低聲問道:“殿下,你……”

“沒事……下船就好了。”玄澈擺擺手扯出一個笑容讓其他人不要擔心,轉而又問薩朗耶,“薩朗耶大人可要隨在下一同下船?”

薩朗耶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他這種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人潛意識裡對水就沒有好感,聽到玄澈這麼也點頭:“好,在下送殿下回去。”

無奈,遊船只能在南岸停靠。玄澈和薩朗耶四人下了船,鄭關和朋友有約便開走了。

一下船便是撲鼻的脂粉氣。

薩朗耶微微皺眉:“這裡……”

玄澈道:“你可知這條街叫什麼?”他指着由北向南的道路,自問自答:“這條街叫小秦淮,是臨澹的紅燈區。”

“紅燈區?”薩朗耶不解。

“就是勾欄院。”玄澈露出一絲自責解釋道。

薩朗耶舉目看去,鶯花隊、羅綺叢;玉軟香嬌、翠翠紅紅,入目皆是滑脂凝膚、硃砂絳脣,一條街里美色浮動,女香蠢蠢,不時有穿着袒露的年輕女子拋來媚眼。

不等薩朗耶發問,玄澈又說:“薩朗耶大人可記得在下在太和樓時曾和大人說過什麼?”

“什麼?”薩朗耶靈光一閃,“月露坊?”

“正是。”

玄澈笑得很狐狸。

寧願醉死溫柔鄉,不慕武帝白雲鄉。

薩朗耶看看月露坊門前的聯子,笑道:“這話真是直白。”

“若是來的人能做到這個境界,這月露坊就算成功了。”玄澈說。

一名龜公看見二人,雖然驚奇玄澈的年齡,卻還是盡職地迎上來:“二位公子第一次來麼?可有相好的姑娘?”

薩朗耶看向玄澈,玄澈微微一笑,林默言便遞上一物,道:“我家公子來看弄影姑娘。”

“哎喲,這位公子可說笑了,弄影姑娘今兒休息,不待客呀……”龜公一邊接過那物一邊招呼,然而他一嘴的說詞卻在看清手上那物之後全吞回了肚子裡。

這只是一方琉璃板,比掌心略小,邊角圓潤,通體粉紅,卻又纏繞着絲絲幽綠,最奇特的是綠絲糾纏之間構成了一個秦篆的“顏”字。

龜公瞪大了眼將手中之物翻來覆去看了又看,終於確認了,將琉璃板交還給林默言,諂媚笑道:“不過弄影姑娘的事小的做不了主……”

“你帶我們上去便可。”

“那二位公子請。”

玄澈對有些發愣的薩朗耶做一個請。

薩朗耶疑惑地隨玄澈跟着龜公往裡走,穿過前庭,又過了後堂,順着迴廊曲曲折折,行了約有半盞茶的時間,不知怎的繞到一座小樓後院裡。將二人領到院門前那龜公就匆匆退了下去。

眼前是座二層的精緻小樓,後園內藏有一波清池,兩隻鴛鴦在上緩緩遊動,池邊是一株桃樹,風過之際囧囧浮動,如同樓中幽幽傳來的琴音,通過飄蕩的蘇幕隱隱傳來,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玄澈上前逗弄其屋檐下的一串掛物,指尖撥過叮咚作響,也不知有什麼韻律,裡面的琴聲戛然而止,只等了片刻就有一紅衣少女來開門。

紅衣少女開門先是看到玄澈,面露疑色,緊接着看到林默言,面上一喜,笑道:“默言哥哥今兒怎麼來了?還帶了人來?”

林默言道:“我家公子來看弄影。”

紅衣少女顯然是一驚,看看玄澈,又看像薩朗耶和那名年輕侍衛,疑色更重,但仍然對二人一福,恭敬道:“二位公子請。”

薩朗耶隨玄澈進入二樓暖閣中,那名年輕侍衛卻被林默言攔在外面,紅衣女子也不知去了哪兒。

房內擺設很簡單,一道白紗蘇幕將房間隔作兩半,紗簾那邊一個窈窕身子影影綽綽,酒香瀰漫,氤氳寥寥。聽到人進來的身影,沙簾那邊的人影似乎是站起來福了一福,道了聲:“顏公子。”

“弄影姑娘。”玄澈淡淡地回了一聲。

薩朗耶怔了怔,道:“想不到臨澹最大的青樓竟是……顏公子的產業。”

玄澈看他一眼,道:“大人不必改變稱呼,我的身分她知道,只是習慣了‘顏公子’這個稱呼而已。至於這產業——雕蟲小技而已。”

“殿下的雕蟲小技很不少。”

“蟲子多,沒辦法。”

薩朗耶啞然,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不過眼前這個看起來只有八歲的小孩。

沙簾後的女子輕笑出聲,玄澈也笑笑,說:“技多不壓身,我若沒有這些小技如何幫大人您?”

薩朗耶不動聲色:“此話怎講?”

玄澈道:“莫非大人想一輩子游蕩在雄單之外嗎?”

薩朗耶警惕地看看玄澈,又瞄了一眼隔着紗簾溫酒的女子。玄澈笑道:“大人儘可放心,沒有她今日之事還不好談下去。”看薩朗耶疑惑,玄澈便問:“你可知月露坊管事的是誰?”

“不是老鴇嗎?”

“這麼說也沒錯。但這只是明面上的,坊裡的閒雜瑣事自然是她管着,然而真正重要的事卻是由這位——”玄澈對白紗後綽綽身子努嘴,“弄影姑娘管着。弄影,你來。”

薩朗耶這才認真注意看向那層紗簾。

只見一隻玉白的手從簾中伸出,紗簾緩緩撩開,一抹雪色身影隨之出現,一步一蓮步之間,羅裙輕動,搖曳生態,僅是這麼一個身姿已然讓人留戀不肯離去,目光落在裙襬之上便似陷入了柔情綿意之中無法自拔。再看一縷青絲滑落,隨着腰肢盈盈舞動,慢慢地,輕輕地,風過似乎有幽香襲來,那發便化作了霧化作了青絲,將人身子連着心一起糾纏在了一起。

看到這裡,薩朗耶有些不願去看那張可能傾國傾城的臉蛋。裙襬已如此纏綿,烏絲已如此動人,又有如何一張面容能配得上?

弄影露出真容,凝脂滑膚自不必說,明眸善睞只是普通,脣不點而紅也不過是年輕女子的通貌,說是美麗卻非禍水之色,眉宇間從容娟秀,如同春日裡的碧螺春,幽香淡雅又令人酣然沉醉。

弄影款款而來,行至玄澈面前,福了一福,聲若出谷黃鶯:“見過公子,見過大人。”

薩朗薩看的呆了、聽的癡了,直到玄澈輕咳連連才猛然驚醒,對上玄澈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得紅了臉。

“弄影,你過來坐。”玄澈招呼弄影坐下,又對薩朗耶說,“殿下,耽於美色可不好。”

薩朗耶居然一掃羞愧,理直氣壯地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玄澈算是服了他的厚臉皮,也不逗他,說:“弄影姑娘雖然名義上是月露坊的花魁,但她更是我的得力助手——大人可明白?”

薩朗耶知道這是玄澈在警告他:不要對弄影玩什麼手段。

薩朗耶收斂心神,正色道:“明白。”

“兩位公子請。這是月露坊有名的‘佳人’,溫潤不傷,小公子也可嘗一點。”弄影爲二人斟上酒,盈盈笑語緩解了稍有凝固的氣氛。

玄澈舉杯:“大人請。”

“請。”

薩朗耶抿了一口,道:“好酒,不過比不上我草原佳釀的濃烈。”

玄澈道:“家鄉酒再好,回不去又有何用?”

薩朗耶肅然道:“公子想說什麼不妨直說。”

“在下助大人回去,甚至可以幫大人掌權。”

“你能幫我什麼?”

“人,錢,情報。”

薩朗耶沉默不語,似在思忖,又似在打量眼前人是不是有能力做到這三點。

玄澈挑挑眉毛:“我相信,在下是大人最好的選擇。”

薩朗耶大笑:“殿下口氣真大,真要選擇,我不可以選擇大殿下嗎?!他的勢力並不比殿下小吧!”

玄澈淡淡道:“我相信大人不會那麼愚蠢。我與二哥孰優孰劣大人應該看的很清楚。”

薩朗耶默然。

“條件?”

“三個。”玄澈展顏,舉起他白嫩的小手,漂亮的指頭一根根豎起來,“停戰,通商,通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