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被蘇霍這豪放大膽的宣言給怔住了。羣臣開始在下面議論紛紛,饒舌之餘,所有人,包括龍庭之上的蕭煜翎,皆都側首觀望,等待着這出‘好逑’之戲的始作俑者箢明,究竟是如何表態。
眉目流轉,頻頻生輝。箢明的神情讓人窺不出半點風情,依舊與平常一樣,俯視着朝下羣臣,鳳目威凜之中,卻有着幾分玩意的味道,問道羣臣,“這西疆大皇子求婚,可不是什麼小事呀,忠臣覺得,應當如何呢?”
箢明的這一句話問得,堂下原本紛紛議論饒舌不止的羣臣頓時啞言。
要知道箢明這麼雷厲風行的女子,在朝堂上所有的話問出,都不會是空穴來風一時興起的。這下羣臣的回答,要是應允,那麼便讓箢明知道,究竟是誰敢公然的要她遠嫁西疆,藉機趕她出這個朝堂。但要是應否,也不知道箢明對這個西疆儲君皇子的心態如何,要知道箢明這麼多年,雖然身邊美男環繞,但終究是個女人,也需要一份名正言順。故而這個問題,確實難道了朝廷中這羣天下翹楚了。
無人敢答!
箢明得意的撇了撇嘴角,一抹顯而易見的笑噙在了嘴邊。朝堂上的一切,依舊如她所願的,羣臣皆都對她心懷懼意。她又轉向蕭煜翎,又是剛纔那一句問話,“煜翎是皇帝,煜翎意下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蕭煜翎一愣,雖然不意外箢明會借這番機會刺探他,但是終究這也是一個難題,回答得不好,且休說箢明遠嫁予否,以蕭煜翎此刻的羽翼,就絕對抵擋不過箢明的魔爪。故而蕭煜翎也無多加思量,隨口即應,“煜翎還小,朝廷之中還需姑姑大力支撐,姑姑若是遠嫁西疆,水土不適先且不說,這朝廷中之事,煜翎斷是處理不來的。故而,煜翎覺得,姑姑遠嫁之事,西疆皇子可容後再議便容後再議吧!”
箢明帶着幾分笑,眼光轉向跪在殿中的西疆皇子,“蘇皇子,聽到了麼,並非本宮有心拒絕另邦一番美意,只怪我這侄兒太過嬌慣,本宮捨不得離開他呀!”
“我看不像,一個公主出嫁而已,奏請皇帝也就罷了,公主何必奏請羣臣呢?”諷刺,帶着幾分挑釁的意味兒,那個西疆的阿蠻公主冷冷的從席上站了起來。颯爽英姿頓時令整個壓抑的朝堂多了幾分豪情快感。“而依阿蠻看來,這皇帝也不是吃奶的小娃娃了,公主也不是他娘,何用一輩子牽掛,公主應該知道,女人的青春也就那麼幾年,可是半點消耗不得的呀。”
阿蠻公主的幾句帶着尖酸的話,原本以爲替兄長扳回一點顏面,能將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的傲慢與做作給卸了下來。但是卻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的修養,更確切來說,是箢明的城府,是阿蠻這種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所不能理解的。
但見箢明嘴角邊上的笑意更加的深了,她望着朝廷下那個一身獵獵勁裝的女子,雙手極其莊重的揮揚,彷彿整個朝堂在她的手中一樣。“本宮原以爲你們西疆女子性格豪邁,所見想必也與這中原女子的春閨深鎖大不相同,但是,……”她頻頻搖頭,嘖嘖聲起,近乎惋嘆,“本宮今日一見,卻不禁大失所望。看來這馬上長大的女兒,終究也不過是小女兒心性,比起家國遠見,韜略策謀,公主的確不是這塊料啊!”
阿蠻公主本是性急之人,在箢明的這般不動聲色的挑釁之下,不禁怒起,“你不過一個公主,又憑什麼在這天子跟前,廟堂之上大言不慚的談什麼家國遠見,韜略謀策呢?以阿蠻看來,箢明公主也不過是一個有違典例的女人罷了!”
箢明高高在上的姿態,望着那個阿蠻公主的眼神,漸漸的轉變成了凌厲,冷睨着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如同一頭正待爆發的野獸一般,勢要將那大不敬的獵物生吞活剝的一樣。
就在羣臣乃至蕭煜翎都在爲這個尚沾沾自得的女子捏一把冷汗的時候,箢明卻暢快的笑了出來,這般淋漓痛快的笑,頓時卻教唐下之人如同身墜迷霧之內,萬般不知所蹤。只有極少數的人——見慣了箢明的冷酷與無情的蕭煜翎,以及,那個閱歷無遍的西疆皇子蘇霍看得出來,像箢明這樣朝廷之上雷厲風行,毫不含糊之人,她的逆鱗是絕對不可觸碰的。
然而這個阿蠻,卻如此的堂而皇之的在羣臣面前如此觸碰着箢明心中最是隱晦的禁忌。箢明緩緩的擡起一手,染滿丹蔻的指甲如同鮮血一般的鮮紅,正欲開口,西疆的大皇子頓時竄身而出,攔到阿蠻的前面,請罪道:“舍妹年輕,不懂規矩……”
“好一個不懂規矩的西疆刁蠻公主,竟然敢出言中傷朕的姑母……”幾乎是在同一時候,蕭煜翎與蘇霍兩人同時出聲,擋住了箢明正待責令而出的話語。
這樣的神情,在蕭煜翎的眼中,看得太多太多了。這樣的笑,是她真正想殺人的時候纔會有的笑,所有蕭煜翎爲着兩國的邦交着想,無論如何得自己先將怒氣撒出,訓那公主一番,也好過箢明下令處死那公主,那時候就真的是無可挽回的地步了。
至於那個蘇霍,在此刻蕭煜翎看來,也是讚許的。
果然是個歷練精明的人,只是單憑一種直覺,對危險的一種直覺,就致使他在第一時間站出來爲自己的妹妹承擔錯誤,這種直覺若是在戰場上的話,那便會是敵方的致命之點。
“來人呀,將阿蠻公主逐出金殿,遣出京師,我大梁帝都不歡迎這種女子踏足!”蕭煜翎重重的呼喝。
這一番話,教殿上大臣頓時慌亂了起來。且先莫說這阿蠻公主是西疆出使我國的貴客,這因爲這樣的話便將這堂堂的公主驅逐出大梁,這樣一來,兩國之間豈不要斷交,倘若斷交,那便烽煙不斷,這可不是在衆人的預料之中的呀。
所有的大臣頓時又議論紛紛了起來,而原本想發作的箢明,見到蕭煜翎如此動怒,頓時也將怒氣壓下,好遐以待的,看着這齣戲將如何往下演之。
蕭煜翎的那個責令,令阿蠻頓時不滿,正想上前跋扈之時,卻不料被身前的蘇霍無形中一推,上前一步說話,“蘇霍身爲長兄,卻在如此場合之上,令其親妹出言不遜,自認有愧,還請大梁公主大量,不計小妹之過,方顯大梁之雄風浩浩!”
箢明撇嘴一笑,似乎在嘲笑蘇霍言語中的高帽子,卻依舊秉持着一幅好似事不關己的樣子,“這事事關國體,該怎麼處理我大梁國君心中自有盤算,我一個區區女子,如何能左右君王的思想呢,煜翎,你說是不?!”說罷,箢明神色一凜,道:“該怎麼處理,陛下自當有個權衡,箢明絕不會有任何異議。”
箢明的話,說得蕭煜翎背脊一陣發涼。如此棘手的問題,倘若此時是處決朝廷上的某個不遜的官員,那倒還容易些,頂多再揹負一些懦弱的罵名。但是如今面對的,是西疆來使的公主與皇子,一個稍微的不慎,便有可能燃起兩國的烽煙,何況,……
憑蕭煜翎的直覺,那個大皇子蘇霍,絕對不是個什麼省油的燈,如果在此刻樹敵,莫說是暫時討得箢明的歡心,恐怕日後朝廷乃至天下的禍端,便會源源不斷了。然而,蕭煜翎的有心幫忙,卻也全數落在那個蘇霍的眼中。
他此刻倒真是希望這個皇帝能一怒而起,或許這樣,兩國之間的邦交纔會更長久一些,而他們西疆的困難,才能迎刃而解。一切,都在蘇霍的期盼之中,慢慢變味……
他發現,這個皇帝雖然有心幫忙,但是卻是絲毫不敢拂逆那個長公主的意思。一如來時的路上傳聞之中所見的一般,是個懦弱的傀儡皇帝。但是從蕭煜翎的眼神中,蘇霍又看到了一種蕭煜翎所傳達給他的安定之感,——他定不會教兩國決裂。
只是,此刻兩人都大感無力,如何從外界得來一隻援手,將這番僵硬的局面打破。
朝廷之末,位於正堂日下,一個淡淡的身影從羣臣中脫穎而出,“臣覺得,陛下須以兩國邦交爲重,況阿蠻公主所言之事,也只是我朝的家事,無謂外揚,以瀆了公主的名聲,故而臣奏請,只要阿蠻公主肯當殿與公主認個錯,就將此事大事化了吧。”
語氣平穩,不失得體。所有人都被這聲音所吸引住的一瞬,轉過頭望去,卻見朝廊之上說話之,卻那個官居小小戶部之人,——莫林。
蕭煜翎先是一愣,再是一喜。如此時刻,此人正是解此僵局之要呀!不由得頓時心中堵塞一通,大有快感,“莫卿家,這可不是什麼鬧着玩的事兒呀,國體爲要,姑姑心中不快,豈是這公主一聲道歉便可了事的呢?”
“但若以公主賢德,公主大才以及公主謀略,是斷不會見兩國斷交的,公主,您說是麼?”莫林的一句奉承話,連續的將箢明逼至無可反駁的地步,只得坐在那高坐之上,以着一種詫異的眼神,觀望了這個新起之秀許久,終將一笑,箢明不得將風範胸襟盡數毀滅在韓驍這個什麼都沒經歷過的幾句話上。
“莫卿所說也不無道理,本宮念在天下蒼生,百姓黎民的份上,不予以計較。”她眯着眼看着阿蠻公主,“但是西疆的小公主,本宮奉勸你一句,這裡是大梁帝都,在這裡每行一步,每說一句話,都要斟酌再三才能說出,否則很多時候,自己是怎麼惹禍上身的,都不知道呢!”說完,箢明徑自哈的一聲笑起,“本宮也念在你年幼,這般直言快語的心性倒也符合本宮的脾性,如此吧,今夜本宮就特地爲外面的西疆小公主設宴鳳棲宮,屆時可莫要再犯今日這樣的錯誤了!”
一番美其名爲教誨的話,將那個阿蠻公主憋得個透。若不是蘇霍在旁一直暗中在按捺着,恐怕她那性子,是再會與箢明產生什麼衝突,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了。
箢明又與大臣們,寒暄了幾句,便訕訕的起身,言道不勝酒力,先行回宮了。席間,最是殷勤的莫過與蘇霍,一來是藉着與阿蠻賠罪之名,二來是因爲剛纔的當殿求婚,使得這位皇子的誠意與耐心在全朝的大臣們眼中,認爲是最可託付終身之人。
席間,蕭煜翎卻頻頻朝着朝廊中剛纔挺身出來解圍的莫林望去,但見莫林卻如同沒有注意到過蕭煜翎的眼光一樣,依舊徑自與身旁老臣不知道着什麼,就是不將眼光移向蕭煜翎這邊。
蘇霍的心思,何嘗又不是與蕭煜翎一樣。在剛纔的情況下,若沒有這個耿直之人的及時解圍,恐怕那僵局也維持不了多久,但是打破的結局,卻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皆大歡喜,更有可能的是,照那個嗜血的公主手段,哪怕毀其兩國邦交,也是不會在乎的吧。
令人猜想不透的是箢明今晚設宴單請阿蠻又是什麼意圖呢?
要說想暗中下什麼毒手,那應該也還不至於在羣臣面前宣佈,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可況是箢明這種城府極深的人,真是讓蕭煜翎以及蘇霍又開始踹踹不安了起來。
一席盡興,除了中間,蘇霍硬要向蕭煜翎與莫林敬酒的舉動過於明顯之外,一切都按正常的程序進行着。
席末,朝也罷了,朝臣全部盡興而回,似乎對剛纔那一小段插曲只是過眼雲煙,看過便忘,人人皆是含笑而歸。百官之中,也是以居韓慎爲首,宴席散後,他卻不急於離去,只是繞過主道,轉身到那偏階之上,與莫林並肩同行着。
“恩師!”莫林恭謹的朝着韓慎行禮,一幅嚴謹的模樣,在見身旁沒有了什麼人之後,臉上的嚴謹才慢慢的渙散了開來,“莫林不肖,終究忍不住浮躁之氣,在大殿上出言頂撞,恐怕給恩師多添愁慮了。”
韓慎沒有說什麼,只是負着手,依舊緩緩的與莫林同行着。在出了宮門口的時候,忽間轉角處,不知怎麼的,卻長起了一方青苔。這本是不怎麼顯眼的事,卻莫名的引起了韓慎的關注。
他蹲下身,一隻手摸上那略帶幾分溼潤的牆面,毛茸茸的青苔在觸摸之下,竟然也有勃發的幾分生機。“賢契,你說這莊嚴宮廷之上,這一處瘡痍,顯得是多麼的礙眼與刺眼啊?”他的話中似乎帶着別樣的意味,“你說,這裡爲什麼會長出這麼個東西來呢?”
莫林雖然不知道韓慎爲什麼突然會對這裡平常得再不過的青苔感興趣,但是還是依舊恭謹的回答道:“這城牆不堅,又逢溼潤之節令,頓有這種頑強附石能生之物,並無奇怪之處。”
韓慎點了點頭,轉瞬起身,擡着頭看着巍巍皇城,“在這皇城之內,能夠頑強到附石而生的穢•物,簡直是多不勝數,若要一一剷除,不知道依賢契之見,應當如何?”
莫林蹙着眉,以他對這個恩師的瞭解,絕對不會無事與他說這番話的。只是,他這話中的意思,卻又是什麼?
莫林是個謹慎的人,即便明白韓慎這口中的穢•物指的是什麼,卻也依舊充當楞頭之人,虛心請教,“但不知恩師所言之中的穢•物,意指什麼?”他將話一頓,引出下話,“是指某人,還是某些人,或者是某些事?”
“都是!”韓慎不愧是豪爽幹練之人,在莫林的這話說出之時,一口應下。“適才在大殿之上,賢契的舉動,當真是有膽識之人呀。我韓慎調教了你這麼多年,居然沒有發現這一點,看來,當真是年老昏花了。”
莫林微微一笑,也不否認這個師長對自己的評價,但卻也不失圓滑與恭謙,“恩師能者,門下弟子遍滿朝廷,多有翹楚,莫林只不過是那滄海中一慄,即便有什麼過人之處,也當是恩師調教之功,且又這些年在朝堂之上跟隨恩師,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些摹臨恩師偉岸之雄風,追隨其尾之嫌!”
韓慎很是滿意這個弟子的恭謹,“那可否說說,爲什麼要替西疆那兩兄妹解圍,得罪箢明,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的。”
“學生不以爲然!”莫林這一句話卻回答得果斷,沒有了慣有的深沉與謹慎,“弟子覺得,朝堂之上應當就是男人的天下,箢明即便再如何的風雲帷幄,終究不過是一個淫•亂了閨閣的女人,不足爲首!”
韓慎深長的望着莫林,“你知道說出這一番話的後果嗎?”
莫林且自笑笑,答道:“恩師,難道不是一心想將宮裡的穢•物給除掉嗎?”他的笑透露着無限的自信,他指着那方堅厚雄偉的城牆,擡首望去,無限的崇敬與肅穆,參雜着某種說也說不清的豪情。
“這般雄偉之風,該當是男人的天下,而不是女人的裙襬!恩師,您說是麼?……”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