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時間的推移,戰爭對關中的影響漸漸褪去,彷彿那段動盪的歲月只是歷史長河中的短暫一瞬。
百姓們重拾了往日的笑容,阡陌之中,歡聲笑語不斷。
遠眺而去,田地之中,去歲種的麥子已經青蔥翠綠了,正等着抽穗結果。
官道兩側,車馬不斷,有的是來往商賈,有的前來述職的官吏,更多的,則是從益州、荊州遷徙而來的百姓。
大多是勳貴,世家的僕從部曲。
長安已下,漢國都城自然就變成了長安。
那些原本聚在成都的士族勳貴,是要到長安來開一個堂號的。
朝中還是要有人的,不然的話,自家吃了虧都不知道。
朝中有人好辦事。
商隊也恢復了往日的繁忙,駝鈴聲和馬蹄聲交織在一起,那是金錢的聲音。
來自四面八方的商人匯聚於此,交流着各地的貨物和信息,關中的市場再次變得繁榮起來。
絲綢、茶葉、陶瓷等商品琳琅滿目,吸引了衆多來往百姓的目光。
有人就有江湖,有人就有生意。
是故在官道兩側,開了不少的茶肆,供來往行人商隊落腳之用。
茶水很便宜,一錢便是一碗,三錢無限量暢飲。
這些茶肆,賺的不是茶水的錢,而是茶肆中的一些吃食。
羊肉狗肉豬肉
菜餅饅頭肉菜羹。
當然
似羊肉狗肉豬肉這些帶葷腥的,尋常百姓人家是消費不起的,也就來往的商賈以及貴人方纔有錢消費。
商賈李明身穿錦袍,身後五個帶刀大漢護衛着,緩步走入茶肆之中。
茶肆的老闆見此情景,當即上前迎了上來。
“嘿呦喂,客官裡面請!”
這些個有錢的人,隨便從指甲縫裡露出一點來,都夠他一個月吃食了,是故店家表現得很是積極。
李明選了個一個靠官道的位置,緩步坐了下去。
“來幾碗茶水,有什麼好吃的,儘管上來!”
這豪橫的語氣,讓店家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了。
“小店還有自家釀的濁酒,別有一番滋味,不知道客人可要嘗一嘗?”
“什麼美酒沒喝過?去拿些吃食來便是了。”
商隊裡面是有吃的,美酒更是不缺。
但吃食多是乾糧之類的,新鮮的食材比較少。
若只是生存階段的人,當然就應付過去了。
但很顯然,李明現在已經是過了生存的階段了,開始享受生活了。
他本是行商南中的商賈,因爲一次機遇,從而巴結上了當時尚爲太子的劉禪,從此藉助商盟的東風,加上背後有劉禪背書,可謂是青雲直上。
不僅兒子李吉入朝爲官,家族朝着豪族的方向進發。
家中更是家財萬貫,他也替如今的皇帝管理着商盟的事務。
可謂是皇商身份。
說起官職,他現在也是個官,掛個名的少府卿屬官。
與那些白身可有了天壤之別。
李明美滋滋的嘚瑟着。
不一會兒,熱騰騰的一整隻羊便上來了。
李明看着這一整隻羊,心想:這店家當真是將他當做財神爺了。
今日份的店中肉食,怕是給他承包了。
“將這羊頭砍下來,再來一碗熱油!”
羊頭放在案板上,李明將準備好的香料辣椒粉倒在碗中,然後用熱油澆了上去。
“倒上燙燙的茶籽油。”
“澆給~”
旋即李明按照順序三下五除二,不到半刻鐘,便將一顆大羊頭給消滅了。
店家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這麼滾燙的羊頭這麼快吃下去,不怕燙的嗎?
還有
那些香料辣椒粉,可是比黃金還值錢的東西,吃一個羊頭就倒這麼多下去?
這不是浪費了嗎?
果然,有錢人的世界我不懂。
“嗝~”
一顆羊頭吃下肚,李明暢快的打了一個飽嗝。
“店家的羊真不錯,新鮮!”
“那可不,從匈奴漢那裡買來的,都不需要加什麼其他的東西,清水煮,加塊鹽巴就巴適得很!”
匈奴漢是對那些漢化匈奴人的稱呼。
“聽店家口音人,似乎不是關中人?”
“客官好眼力,在下確實不是京兆尹出身,而是襄陽人。”
荊州?
這一來一回數千裡,這個時候可少有人能夠走這麼遠的路。
“那店家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
“我家大郎二郎都在軍中當兵,大郎在去年伐吳的時候破陣被斬,死了,二郎繼承大郎的位置,如今因功被封爲百夫長,在京城輪守,我也孑然一身,便跟着二郎到關中來了。”
說到自家大兒子死了,店家臉上還有些傷感之色,但是說到二兒子的時候,眼中卻是散發出亮人的光芒。
李明見過這種眼神,這是對生活充滿憧憬與希望的眼神。
“這麼說,店家在關中置辦了不少產業了?”
店家傲人說道:“都是陛下親自安置的,輪守的禁軍的田地分在了渭北,我那個兒子雖然不成器,但仰仗着兄長的蒙蔭,算是分到了三百畝田,可惜現在關中人手不夠,奴隸又太貴了,我家只在軍中分到的一個奴隸,根本種不了這麼多田地,我在此處開店,也只是爲了湊點錢,多買幾個奴隸,將家業置辦起來。”
三百畝地,確實不是兩三個人能夠耕種的。
“可以招些佃農耕種,這總是不難的。”
“佃農也難找,而且若是將田地給佃農種了,收成便少了一大半,實在不值,我現在是花錢讓人耕種,待二郎軍中賞賜下來,應該可以多置辦幾個奴隸。”李明看着這店家發亮的表情,心中明白,這些人雖然不是關中本地人,但已經是在關中紮根了。
而且他們不管是田地還是奴隸,基本上都是皇帝賜與的,忠誠度自不必多說。
有了這些人在,陛下的基本盤就在,那些世家再是狗吠,也一點用處都沒有。
這個世道,還是用刀兵說話的。
“等到朝廷西征隴西,二郎立了功,自然有賞賜下來,到時候不僅家業置辦好,還要在長安買個好宅子!”
李明卻是說道:“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萬一你家二郎死在戰場上了呢?”
店家沉默片刻,老臉上卻是帶了幾分笑容。
“二郎死了,還有三郎、四郎,他們都在家中勤練武藝,便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上陣殺敵,報效陛下!陛下仁義,用命便有賞賜,他們便是死了,也是爲國而死,爲陛下而死,死而無憾!”
聞此言,李明當即肅然起敬,道:“店家高義!”
大郎死了二郎上,二郎死了三郎上。
有這些人在,難怪陛下能百戰百勝。
“相遇便是緣分,你家缺奴隸,我商隊之中恰有奴隸,便用一個奴隸,抵做今日的肉錢罷。”
聽到李明如此說,店家頓時反應激烈起來了。
“這萬萬不可,我家的東西,都是堂堂正正來的,拿得理直氣壯,怎麼能無緣無故要人東西呢?”
李明呵呵一笑,說道:“抵做肉錢,怎麼能說是無緣無故?我大漢有店家這樣的人,方纔能夠興復漢室,在下心中感佩,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老丈莫要推辭了。”
說完,不顧店家拒絕,李明當場找了當地官員,將奴隸的契書做了交割,給官府留了檔案。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希望下次我再來時,還能見到老丈!”
說完,李明便跟着商隊逐漸遠去。
留下滿臉激動的店家,以及那一腔更熾熱的報國之心。
關中的變化,是朝着好的方向去變的。
隨着大量人頭的涌入,人口單薄的關中已經是變得十分的熱鬧!
官府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疏通水利,讓原本數十萬頃的土地由荒地變成良田。
田地分發下去,百姓從四方涌入,關中四遭,當真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
而在另外一邊,隔着隴關與關中相望的曹真,可就沒有那麼舒服了。
夜色沉沉,月光透過窗櫺斑駁地灑在曹真的府邸內。
府內燈火闌珊,卻難以驅散那股沉重的鬱氣。
曹真獨自一人坐在桌旁,面前擺着一壺酒,酒杯已滿,卻遲遲未飲。
他的面容沉鬱,眉宇間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苦悶。曾經意氣風發的上將軍,此刻卻顯得無比疲憊。
他的眼神深邃而複雜,彷彿藏着無盡的心事。
曹真緩緩擡起手,酒杯微顫,酒液在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他深吸一口氣,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喉嚨裡傳來火辣辣的灼燒感,卻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稍微緩解他內心的焦慮。
關中失守,隴西涼州成了魏國的飛地,局勢的惡化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他深知,自己肩負着重任,然而眼前的局面卻越來越超出他的掌控。
這種無力感,讓他感到深深的挫敗和不甘。
曹真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着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的眼神逐漸迷離,似乎在回憶着過去的輝煌,又在思索着未來的出路。
死守隴西,當真有價值?
或者說,當真是有可能?
隨着漢國在關中站穩腳跟,不僅軍中軍士的士氣低迷起來,便是他這個上郡大將軍,都有些懷疑人生起來了。
“大將軍,郭淮、郝昭、費曜、魏平求見!”府中親兵前來通報。
這麼多人來見他?
曹真愣了一下,旋即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節,說道:“讓他們進來罷!”
很快,四人便走入曹真府邸。
曹真頹廢已久,形容枯槁,昔日英氣盡失。只見他面色蒼白如紙,眼眸中光芒黯淡,鬍鬚凌亂,衣衫不整,一副頹然欲倒的模樣。府內酒氣熏天,顯見他已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郭淮見狀,痛心疾首,上前一步,拱手勸道:“大將軍,關中失守,非戰之罪,實乃天數。然今隴西涼州尚在我手,豈能因一時之挫,便自毀長城?望大將軍振作精神,重整旗鼓,以圖後計。”
郝昭亦急步趨前,言辭懇切:“大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今雖有小挫,他日必能東山再起。萬望大將軍保重身體,勿再沉溺酒色,誤了大事。”
費曜緊隨其後,聲音激昂:“大將軍,想當年您馳騁沙場,何等威風!今日之困,豈能難倒英雄?只要大將軍一聲令下,我等願效死力,誓必奪回失地,重振魏旗!”
魏平亦不甘示弱,朗聲道:“大將軍,人生在世,豈能一帆風順?今之困境,正是考驗我等之時。望大將軍振作餘威,與我等共渡難關,他日功成名就,方顯英雄本色。”
四人言辭懇切,句句肺腑,曹真雖頹廢已久,但聞聽此言,亦不禁動容。他緩緩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彷彿重新燃起了鬥志。
但過了片刻,他卻又深深嘆了一口氣。
“諸位有此鬥志,我心甚慰,然現今我等又能做什麼呢?諸位可有妙計可以破局?”
面對着曹真的問題,衆人只有沉默,許久之後,還是郝昭站起身來,對曹真說道:“我等只能久守,以待局勢之變,隴關已經被末將經營得如鐵桶一般,便是漢軍舉十萬大軍前來,末將都有信心叫他有來無回!”
郝昭擅長守城,曹真是知道的,但你一個守城能守,又如何能扭轉局勢呢?
“涼州那邊的消息,可還暢通?”
聞言,漢陽太守費曜面色陰沉的搖了搖頭。
“大將軍,盧水胡伊健妓妾、治元多等反,亂民多達數萬人,河西大擾,如今去往涼州各郡的路,已經是不通了。”
區區盧水胡謀亂,便能將涼州的路都堵死了?
非是這般罷?
而是當地豪族從中作梗。
“若是不能安隴西,涼州豪強之心,怕是隴西、涼州不必等漢國來攻,便自潰矣!”
人心是最關鍵的,一旦大傢伙都覺得跟着你沒希望了,那你也就是真的要完了。
這還是他之前曾經鎮壓過涼州,隴西,威望比較大,隴西豪族,涼州豪強還會怕他一二,賣他一個面子。
換做是其他人,怕是隴西涼州已經是要反了罷!
“如何安定隴西、涼州豪強之心?”
這是曹真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希望有時候不值錢,但有時候,卻是用萬金都買不來。
譬如說現在。
“漢國方經大戰,必要一年休養生息,待一年之後,陛下必定復起兵攻關中,到時候便是我們的機會了!”
東西對進,便有收復關中的可能!
只是
現在他們在隴西,當真能撐過去這一年?
“間軍司在隴西、涼州行動頻繁,必定有許多陰謀,正在醞釀當中,一旦讓隴西、涼州豪族與漢國合流,則我等再會打仗,也無用。”
曹真眼神灼灼,環視衆人,沉聲道:“我們需要做些什麼改變現在的局勢,必須要做些什麼!”
可.
他們現在,能做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