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72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文鴦率領着他麾下的騎兵,護送着開戰以來北線的傷兵們來到了拓跋鮮卑的過冬營地。
一路行來,整支部隊都是垂頭喪氣,好像打了敗仗一般。
這也沒什麼好說的,那孟叔時帶的可是去年纔剛剛徵召的新兵,結果打出那麼一個交換比來,由此導致本方失去了深入敵後的戰機。被髮配來護送傷兵,好像理所應當。
“尊貴的平北將軍,歡迎來到拓跋人的家裡做客。我已命令兒郎們爲將軍和您的士兵準備好了溫暖的帳篷和馬奶酒。還請好好歇息。”
“嗯,有勞力微首領了。那個,我軍的軍醫隊到了麼?”
“屬下木斑斕,啓稟平北將軍,我軍的軍醫隊已經來到宿營地半個月,相關的看護營地已經安置完畢。”
“哦,原來是木軍醫啊,嗯,我們此行一共轉運了一千三百多名傷兵。有勞了。”
“不敢,都是屬下職責所在。”
軍醫們自行前去交接傷員了,文鴦側過身來:“力微首領,聽說令郎沙漠汗回來了?現在他人在哪裡?可否替本將請來一見?”
終於來了麼?聽到文鴦這麼一說話,拓跋力微的心裡居然莫名的有了一種輕鬆感。
沙漠汗是十月底回到部落裡的。老實說,對這位長子的歸來,已經垂垂老矣的拓跋力微心裡並沒有多少欣喜,有的,只是焦灼。
作爲一代梟雄,拓跋力微執掌拓跋鮮卑數十年,他南連魏晉,連連朝拜並主動遞交質子。季漢進入關中後又積極與關彝往來,主動出兵幫助關彝剿滅乞伏部,之後又加入了關彝的羊毛換糧食計劃。
如此種種,拓跋部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尤其是幷州、潼關商路被封,季漢的商路北移後,處於這條商路中點的拓跋部承擔護衛工作,那是賺得壇滿鉢滿。
富起來了的拓跋部由此大力吸納附近的小部落,人口數量最近幾年蹭蹭蹭的往上增長。這人口多了,戰士自然就多,戰士多了,在草原上生存發展的機會就更多。別的不說,最近幾年,在和附近的宇文部的爭奪中,拓跋部基本都佔據了上風。
發展,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部落的富裕,導致部落裡的鴿派越來越強大。在這些人看來,既然靠做生意和收過路費就能賺到錢、買到東西。那何必還要冒着觸怒漢人的風險南下搶劫呢?而且最近這些年來,部落裡的羊羣越發壯大,而牛馬的飼養數量卻越來越少。部落的機動力其實是在直線下降的。
同樣的,由於遊牧生產需要極大的空間,加之羊羣增多後對草原的破壞增強。拓跋部不得不把部族分散在幾個不同的草場——附近已經沒有單一的草場可以供養整個龐大的拓跋部了。這樣的格局,導致拓跋力微不得不把部族進行拆分——現在的拓跋部,已經被拆分成了三大部分,除了他親自統管的老營有人口七八萬之外。還有兩個分支,分別交給他的兩個兒子統管,各自麾下都是五六萬人口。
已經人老成精的拓跋力微很清楚,待得他死了之後,他的兩個兒子一定會爲了部族的唯一統治權爆發戰爭。這是草原上數千年來的生存鐵律,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他能做的,只能是有意識的朝着他看好的那個兒子身上傾斜更多的資源,以便在他死後,這場“王位”爭奪戰能夠迅速的結束,從而讓部族受到的傷害最小。
但是,好死不死的,現在,他現在最年長的兒子,沙漠汗被晉國給放回來了。
作爲草原梟雄,拓跋力微(按照史書上的年齡算起來,這廝起碼活了一百歲)漫長的一生中有二十多個兒子。目前存世的孩子裡,年齡最大的沙漠汗五十來歲,最小的兒子還不到二十歲。所以,這個長子,雖然早年迫於形勢被他送到洛陽去做質子,但你要說拓跋力微心中懷有多少愧疚或者不捨?那估計是沒有的。
但是,這個傢伙畢竟是目前年齡最長的兒子。而且是作爲晉國的代表回到部族的!他的到來,導致了部族內部多年來逐漸形成的默契和均勢,都有被打破的可能。
或許是作爲質子,小心翼翼的在洛陽生活得太久了吧。這位長子在回到部族後表現得非常高調。纔回來不到一個月啊,就已經組織了三次部族內上層子弟的聚會了。在這些聚會上,拓跋沙漠汗引經據典,在口才上把草原上的莽漢子駁斥得統統啞口無言不說,便是在射術、技擊等武藝上,這位長子表現出來的能力,也讓聚會的部落年輕一代們紛紛歎服不已。
草原上的人,思維都比較簡單。宗法什麼的都扯淡,沙漠汗的長子身份並不代表什麼。但是,當這位長子表現出文武雙全的特質後,自然就會有不少中高層首領開始向着沙漠汗靠攏:草原上要想生存,首領是否優秀實在是太重要了。
總之,拓跋力微煞費苦心維持的平衡,正在迅速的被打破。原先爭鬥不已的統領兩個分部的兒子,正在迅速的拋棄前嫌而積極靠攏。
所以,文鴦要求面見沙漠汗的事情,拓跋力微答應得非常爽快:老子算是看明白了,這晉國這次就算不被滅國,也註定實力大損。草原上以後的話事人肯定是大漢。那麼,就把一切交給大漢去評判吧。
……
“北疆野人,拓跋沙漠汗,拜見大漢平北將軍。”
帳篷的簾子掀開了,迎面走進來的是一個頭發略微花白,但是眉目舒朗,鼻樑高挺,目光炯炯,面色紅潤,身材高大健碩的美男子。
在第一眼看到拓跋沙漠汗的時候,文鴦也微微的吃了一驚,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呵呵呵,沙漠汗,汝在漢地居住多年,才名盛於洛陽。昔年文俶在洛陽的時候,雖未見面,但也久聞其名了,你這樣的人,如何稱得野人?自謙太過了啊。”
“不敢,蠻夷之輩,哪裡有什麼才名。”
“好了好了,你和劉元海都是一樣,在漢地待得久了,說話比那些學士還要麻煩。本將在洛陽的時候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清楚。這些文縐縐的話就不說了。本將來問你,晉皇放你回來,要你做什麼?”
“遊說父汗,叛漢歸晉,截斷大漢糧道。”
“哦?可是我看你回來這快一個月了,一點都沒朝這方面努力啊。”
“天命在漢,我拓跋部不願螳臂當車。”
“哈哈哈哈~~哎呀,沙漠汗呀沙漠汗,你不是在洛陽學了多年的忠孝節義麼?怎麼纔在洛陽拿了司馬炎的俸祿,回了部族就變卦了呢?”
“吾乃蠻夷,不必學漢人盡忠爲國。再說,近百年來,漢魏、魏晉已經兩次禪代。未聞漢人盡皆自殺爲大漢盡忠,亦未聞魏人爲曹魏盡忠之事。”
“哼!果然伶牙俐齒。本將不和你爭辯這些,就問你一句話,你想怎麼樣?”
“其一,求生存。其二,求汗位。”
“講細一點。”
“吾有兩弟,一曰悉鹿,一曰祿官。各執一部。都以繼承父汗大位爲志。吾之歸來,兩弟視吾爲仇讎,均欲將吾除之而後快。二弟不亡,吾不得活。其二,除掉二弟後,吾當繼承父汗之位。確保拓跋部繼續爲大漢效忠。”
“哼!拓跋悉鹿和拓跋祿官兩人,近年來都不斷派出使者與我大漢交好,悉鹿在河套放牧,對維持河套諸多部族的穩定貢獻巨大。而祿官在幽州以北維護我大漢的商道也是兢兢業業,本將爲何要除掉合作愉快的他們,來扶持完全不瞭解的你?”
“正因爲他們與大漢太熟悉了,以後他們不管是誰上位,都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對大漢不會有感激之情。而鄙人就不一樣了,鄙人在部族裡根基淺薄,上位之後,除了牢牢依附大漢,別無選擇。”
“嗯,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那麼?你要本官怎麼做?”
“鄙人從洛陽回來的時候,帶了三百進奏曹。這些人精於暗殺。鄙人將以刺殺兩位弟弟才能掌控部族,掌控部族後才能幫助大晉爲由要求他們出手。待得這些人成事之後,文將軍可否爲我將這三百進奏曹盡誅之?如此,刺殺部落貴人的罪名全部落到晉人身上,而我本人再無叛漢歸晉的可能。只能是全心全意爲大漢效忠。如此行事,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