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程企業是個分公司遍佈全國的大集團。
外間一直傳聞集團內分爲兩派勢力,一派擁護董事長的獨生子司寇,另一派則歸順董事長的第三任夫人——司寇的繼母、同時也是關旗陸的姑母關訪茗,至於那位最高老大,董事長司淙本人,據說對集團裡這種隱隱約約的明爭暗鬥一向睜隻眼閉隻眼。
關旗陸所領導的飛程銀通是集團旗下核心子公司之一,主要業務對象是金融類大客戶,辦公室安在天河北的天欣廣場,佔去一整層樓,銀通有兩位高管,除了統籌運營的關旗陸外,還有就是負責業務的副總經理曾宏。
入職第一日,許冠清告訴安之她的工作直接向關旗陸彙報。
雖然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安之還是隱隱覺得這種安排不合情理,她既不是部門經理,又不象許冠清身爲關旗陸的秘書,一個小小的助理爲什麼會是老闆的直接下屬?
中午休息時,她敲開總經理室的門。
關旗陸擡首看向她。
那一剎她腦裡產生混亂,不知該如何稱呼他,最後很生硬地叫了聲,“關總。”
出口那一瞬兩個人都覺得些微的彆扭。
極快地關旗陸神色已如常,坦然接受她對他的稱謂,只是問,“有事?”指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我想知道爲什麼我會直接由你管轄。”她開門見山。
關旗陸放下手中的文件,溫言道:
“由於飛程集團裡本身就有市場部,另一方面又因爲銀通主營一對一的大單子,所以公司裡一直沒有單獨設立市場部,這部分工作主要由產品和業務部門分擔,但是隨着客戶越來越多,市場方面的工作顯得越來越緊迫,我早有想法要招一名市場助理,只是因爲最近工作忙才耽擱下來了。”
原來是新設立的職位,但也沒必要——由他親自督導吧?
看出了她臉上的疑惑,他微微側首一笑,繼續道:
“以前公司裡的習慣做法是接一單生意就和供應商談一次進價,雖然通常都能拿到很好的折扣,但是過程繁瑣,隨着業務擴張我們和廠商的接觸越來越深入,接下去我會和一系列廠商談定行業代理權,把幾年內的價格一次性敲定,其中涉及到協議和資質等各種資料,這些都需要你爲我準備,同時與各大廠商之間的聯絡也會由你跟進,你直接向我彙報可以省掉不必要的中間溝通環節。”
關旗陸傾身向前,雙眸對上她擡起的清瞳,“我做事只講效率和結果,任何時候都不要來和我說中間過程有多苦,如果你達不到我的要求,我一樣會在試用期裡把你開掉。”
聽上去解釋十分合理,安之端凝的臉色放緩下來。
凝視着她的兩道視線逐漸變得專注,他柔聲慢語,“這下都明白了?”說話裡有一絲隱含不住的笑意,而眸光中卻浮動着一抹與笑意不合的深幽,那極柔軟的聲調似不自覺地帶入了輕微誘引。
安之只覺得心口砰然一跳,微微紅了耳根,倏地從座位裡站起來,她低着頭道,“我不打攪你了。”匆匆開門出去。
關旗陸臉上露出無聲的笑,然後笑容慢慢退去,扯鬆頸上領帶,手掌遮上眼睫,他輕微煩躁地籲出口氣,不該招惹她的。
他大可去逗弄任何一個他感興趣的女人,但不應該是她。
脣角不無自嘲地向上扯起,還以爲自己早已變得不擇手段,卻原來仍有那麼一點少得可憐的良知。
起身,拿過外套車匙,他提前離開了辦公室。
一張白紙的安之就這樣開始了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沒幾天曾宏的秘書也招了進來,名字叫聶珠,長得極其漂亮,安之和許冠清、聶珠的座位在同一區域,都挨着關旗陸和曾宏的辦公室。
不知道爲什麼,安之覺得曾宏每次見到她都神色冷冷地,每每她禮貌地和他打招呼,他只是唔地一聲,正眼也不看她一眼,不但不和她說話,甚至於他從不叫她做事,即使是份屬於她的工作他也只會交代聶珠,再由聶珠轉達。
雖然不知道原由,暗暗驚疑的安之卻也懂得應小心行事,總算兩週下來中規中矩沒出什麼差錯,但心裡始終有股無形壓力,只要曾宏一在辦公室她就覺得緊張。
忙碌中聶珠桌上的電話響起,安之撿來線路,“你好,飛程銀通。”
“我是業務部的古勵,聶珠不在嗎?”
“她去了吃午飯還沒回來。”
“我剛剛傳真了一份客戶的訂單回公司給曾總過目,你幫我看看傳真到了沒有?”
安之站起來看向傳真機,接板上果然吐有幾張紙,“傳真收到了,不過曾總還沒回來。”
“我和他通過電話了,他和關總現在陪客戶吃飯,過一會就回去,你記得幫我把訂單給他看,如果沒問題就請關總簽字,然後讓聶珠幫我傳回給客戶,這件事很急,下午一定要處理好,有什麼事打我手機。”
掛了電話後安之去把傳真拿來,是某銀行分行要購買一套美國塞曼提公司的企業級病毒防護系統。因爲一些法律條文的限制,國外許多軟硬件廠商在國內並不直接銷售產品,而是走分銷渠道或大客戶單對單支持,銀通和這些廠商的合作方式正屬於後者。
她才細看着訂單條款,電話又響。
對方說道:
“你好,我是塞曼提廣州公司的Lisa,剛纔古勵和我們經理通電話說客戶的訂單已經簽了,他向我們申請特別折扣價,不知道你這邊能不能把客戶訂單傳真給我們?因爲申請特價需要以客戶訂單來備檔。”
安之想起古勵說這件事很急,忙不迭記下對方號碼,把訂單傳了過去。
沒多久關旗陸和曾宏一同回來,安之上前把事情彙報一遍,誰知她還沒說完關旗陸已經輕輕皺了皺眉,曾宏的臉更變得象烏雲密佈的陰天,敏感的安之立時意識到自己可能什麼地方做錯了,微懼地站在原地。
曾宏抽過她手中的訂單,冷厲目光掃向她,然而在他開口前一秒,關旗陸已輕描淡寫地出聲,“安之你跟我來一下。”
她惶恐垂首,不敢去看曾宏的臉色,忐忑地跟在關旗陸身後進入總經理室。
一合上門她便問,“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
她瞳內浮現的驚慌令他莞爾,“別緊張,沒什麼大事。”
頓了頓,他解釋道:
“我們通常不會把客戶訂單直接傳給廠商,如果廠商確實要求,業務經理多數會把給客戶的價格改低之後再傳給他們,因爲一旦廠商知道我們給客戶的銷售價,我們就沒辦法打壓他們的出貨價,只有當我們把利潤往低裡虛報,廠商纔會比較慷慨地給我們最好的折扣。”
安之臉色煞白。
企商圈裡一切均從利益出發,她這個職場菜鳥未能領悟此間精粹,原想求表現,結果卻捅了這麼大的簍子。
看她一臉懊惱自責,關旗陸笑着安撫,“不用擔心,我們和塞曼提的關係還不錯,曾總會有辦法拿到特價。以後你再遇到類似的事情時別急着馬上處理,打電話去告知負責案子的業務經理,他怎麼吩咐你就怎麼做。”這樣不管如何,責任不會再落到她頭上。
安之領悟地點點頭。
此時辦公室外傳來曾宏的厲聲斥責,“聶珠你怎麼做事的!這麼重要的事情爲什麼是葉安之處理?你不知道她沒有經驗嗎?!”
“我去吃午飯了,剛剛纔回來,不知道這件事。”聶珠小聲抗辯。
“吃什麼飯!你以後每天中午給我留在公司裡吃飯!”
緊接着砰地一聲,傳來辦公室門扇被摔上的巨響,外頭一片死寂,人人噤聲。
安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生平頭一遭想尋個地洞鑽進去,她低着頭道,“我出去了。”
關旗陸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只是看着她走到門口,在她的手握上門把的那一剎,他忽然忍不住輕喚,“安之。”
她回過頭來,“什麼?”
一雙清瞳閃着純淨自然的亮光,對他完全沒有防備,喉嚨一梗,關旗陸想說的話全部湮沒在嘴裡,笑了笑,改口道,“別擔心,沒事的。”他柔和的聲調和處變不驚的淡定目光,都似有種讓人安定的力量。
安之不由得寬了寬心,下一瞬他凝視不語的微妙表情讓她迅速笑笑,“我去幹活了。”
一秒不留開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