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根還是跟着三哥出發了。他顯得特別的激動,一路上不停地問這問那。開始臧水根還覺得這次帶四弟出來是對了,可是等到後來,他的問題太多,臧水根就開始覺得煩了。可是這次讓四弟跟着出來見世面,可是他自己的主意,也賴不得別人。沒辦法他就忍着,只是沒有了剛開始那種回答的熱情。其實這個四弟焱根也就是比水根小了三歲多,今年也都十七八歲。如果不是上面幾個哥哥和姐姐的話,他也該考慮結婚成家了。不過,大戶人家的孩子,都很嬌慣,期初他們娘並沒有打算讓焱根在家裡待着,也有心讓他出去讀書,遠走高飛,成就一番事業。可是,天不遂人願,老二樹根辜負了老人的心願,沒辦法才考慮讓老四留在家裡培養。這樣子很難說是好是壞,但是作爲娘肯定不會想傷害孩子,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這樣做的結果就是老五桂根得到了翱翔的機會。儘管他們娘很大方,對待小媽生的兩個孩子一模一樣,可是在關鍵的問題上,她多少還是有點私心,畢竟他們這樣的人家,家大業大,家產不是一星半點,培養未來當家的,還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更可靠。她心是這樣想的,可是從來也不會流露半點,家族裡的其它人也看不出端底。因爲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有的想讓孩子出去遠走高飛那纔是正道,有的想着把家產留給孩子,這纔是對他們的好。總之這件事的安排,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再說,他們下一代姊妹兄弟這麼多,保不準哪一天在外面混得不如意,早晚回家來還總是有個窩。這是後路,且不可斷了後路。
其實,焱根跟着三哥, 也算是個伴兒,不光是可以幫助三哥提提行李箱子什麼的,最重要是可以陪哥哥說說話,這時間過得就特別快。臧水根也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當他們來到第一個目的地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幸虧自己身邊有個人,還是方便。
臧水根是帶了政府的公文下來的,預先已經有文件送達各級政府,所以從省裡,再到縣裡,他們也都算是熱情。不管這個南京來的官僚是爲了何種目的,畢竟他代表的是中央政府。接待自不必說。每到一地,住宿吃飯自然已經安排的妥妥當當,並且還會安排大量的時間去遊山玩水。期初,臧水根還有點不適應,可是經過兩三站,發現都一樣,他也就默認了,這就是規矩,既然自己進了這個官場,那就得適應這些規矩。所以也就來者不拒。儘管這樣,他還是利用這個機會,除了考察自己的專業之外(這次考察的真正目的是保密的,對外一概不能說的),更重要的是給了一個機會,看到自己的國家到底有多大,那裡的風土人情到底有哪些不一樣。還有就是他也經歷了不少辛苦,等於磨練了他的意志。在偏遠的山區裡,沙漠裡,草原上,戈壁灘,大自然的惡劣和人爲的艱難,讓他更感受到生活的不易。
最初的半個月,他還是覺得很新鮮,雖說辛苦一些,但是也不是每天都要待在那樣惡劣的環境裡面,堅持一下也就過去了。等到回到南京回到家自然還是很好的環境。所以他一直很樂觀。再說,看看當地的農民,當地的牧民,他們祖祖輩輩都要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生活,他們從來也沒有機會走出這片土地,他們該作何感想?想到這些,臧水根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不過他有時候也會爲他們覺得悲哀,覺得不值。 這些窮地方,比起自己金上的山區那是不知道要貧窮多少倍?如果說金上缺水的話,那這些荒無人煙的地方簡直可以說是沒水。不管怎麼說,金上可以飲用井水,還可以看到經久不息的小河, 可是這些沙漠裡,戈壁灘,沒有井,沒有河, 他們的飲水完全是靠老天爺的雨水收集在不同的容器裡,亦或是在水窖裡。有一次,焱根口渴,就到牧民家裡討水喝,可是當他聞到那水的味道,真的要吐出來!他就大叫,“這哪是給人喝的?你們這裡的人太不厚道?”臧水根聽到聲音,趕過來,聽了主人的解釋,他很好奇,先是看了人家的水缸,然後又跑去看人家的水窖,他知道人家沒有欺騙自己的兄弟,那水確實有味道,那水也確實是人家家裡的飲用水。只是焱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髒水,在水窖裡已經長出了一層層的綠色是一種藻,說明水不乾淨,可是人家只有這些。沒辦法,也只有讓人燒開了再喝,這樣焱根才勉強地喝下去解渴。
一路上,遠不止是這些,更多是那些貧苦農民的生活讓這兩個富家子弟見到了覺得心酸。他們兩個也經常跟着管家或者哥哥到佃戶家去收租, 可是從來沒有見到這麼貧窮的家庭。用一句話家徒四壁來形容,都覺得不能完全描述他們生活的境況。家徒四壁了不得也就是沒吃沒穿,屋裡沒有牀沒有桌子。可是這些家庭就是連吃飯的碗都沒有。或者說那根本不是碗,鍋也不是鍋。如果上過學讀過書的人都知道古人用個瓦盆瓦罐吊在火上烤, 對了,他們就是這樣。不少地方都是臨時撿來幾根樹枝,用手捋一下,直接當成了筷子。但是就是在這樣的家庭裡,焱根還是發現了不少可愛的東西,他喜歡上了那些人門前的一堆堆劈柴,整整齊齊地碼成一垛,像堵牆,更像是這裡村民的一道風景線。幸虧他們不是詩人,沒辦法來形容這裡的原始美, 只有靠自己的印象刻畫在腦海中。老實說,真的不是什麼美, 而是一種惋惜。他們真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這樣過生活。
想想看,平常連水都捨不得喝的地方,更不要說用來洗澡洗臉。這給這兩個兄弟造成了不少的煩惱。本來每天在野外奔波,汗水,沙土,泥土,加上各種味道,如果能在晚上洗個熱水澡,不,就算是衝個冷水澡,美美地睡一覺,也算是一種幸福,可是在這種地方,根本就是一種奢望。除了特殊情況下,不得不野外留宿外, 大部分時間儘量安排住在村子裡,這樣會更加安全,也免得受野獸的侵襲。可是就是在村子裡,甚至在鎮裡, 在縣城裡,想洗個熱水澡都是一種奢望。
生活是苦了些, 可是很難得他們看到了如此美麗的風景。這些地方只是在書本中讀過, 或者是聽人說過,如今有幸打這裡親眼看一看,臧水根直覺得是自己三生有幸。沙漠的大超出了他的想象。赤腳走在鬆軟的沙子中, 有一種爽快的感覺;大草原的馳騁, 讓他領略了真正的騎馬是什麼滋味, 這和自己在家裡騎得馬完全不是一種感覺。這種野性,這種無羈,讓他發泄出無盡的感慨。他似乎還看到了火焰山,紅紅的,本來西遊記裡的故事,完全是一種傳說,沒想到這一切都那麼真實。他還去看了石窟,他一直懷疑古人爲什麼花費巨大的精力和財力建造這些窯洞,雕刻這些石像。這一切都給他考察工作的物質困苦做了極大的補償。
這是一種閱歷,難怪古人說,行萬里路,破萬卷書。看來不只是那麼簡單。最重要是讓他體驗了大自然的公平和不公平。它給你了美景和視覺享受,同時也給了極惡劣的自然環境。興許這世間所有的事情都是這麼平衡,有得就有失。不管這次考察的結果如何,僅是這次旅行已經給臧水根的一生貢獻了無盡的生活體驗。所以,他還是很值得!
當他們來到嘉峪關時,竟然碰到一個外國人,大鼻子藍眼睛,臧水根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歐洲人,在上海他看過不少,都是遠遠地看,即便是在舞廳裡,偶爾碰到這些白種人,也都是避而遠之。不是他不喜歡,而是他覺得自己和這些人沒有什麼需要交流的。可是這一次在野外碰到同樣是旅行打扮的洋人,他們都覺得很親切。
“Hello,我叫臧水根。你是來旅行的嗎?”臧水根先打招呼。
“是的。我叫泰里奧,也算是旅行的。”泰里奧高興的迴應道,“我的朋友,你是去新疆嗎?”
“我不知道,也可能到敦煌,也可能再往前走一點。我沒有膽量去穿過那個死亡的大沙漠。”臧水根不太願意全盤告訴自己的行程。
“太可惜了,我還以爲可以多個旅伴呢!”
臧水根不明白這些外國人這麼辛苦爲什麼要到這麼老遠來旅遊,真的是錢多的沒地方花了?於是就小聲問翻譯,“這個老外是幹啥的?哪國的?”
翻譯看了看泰里奧,就說,“哦,泰里奧先生是個考古學家。是歐洲人,嚴格來說是意大利人。已經在中國呆了不少時間,去過很多地方。”
“你幫我問問他考古幹嘛跑到這種地方,鳥不拉屎的?”
好像他們的談話泰里奧猜到了什麼,就說,“我的朋友,你也不像是旅行者。看你的樣子應該是一個學者。你是日本人嗎?”
臧水根很奇怪,自己明明是中國人,怎麼他卻問自己是日本人,很是好奇。“你能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告訴你我是誰。”
“有意思!我的翻譯告訴你的都是真實的。我就是考古的。中國古代在西域地區有很多大城市,可是後來成了沙漠和戈壁。我對這些失落的的古城很感興趣,我的研究課題就是這些文化。你知道的,絲綢之路就是從這裡通過,一直到達歐洲。馬可波羅, 你知道嗎?”
“當然。在中國是個名人。”臧水根回答說。
“嗯,在意大利,他也是個名人。我們吃意大利麪就能想起他。”
“你這樣出來考察,很辛苦的?是國家派你來的?”臧水根追問道。
聽了這話,泰里奧大笑起來,“看來你不瞭解西方社會。我這是自己出錢。如果真的做出了研究成果,再拿去賣錢。然後再繼續研究別的項目。我的計劃下一個目標是南美洲。那裡也是文化的發源地。當然, 幸運的話,也能得到一些資助, 政府的,機構的,企業的。可是我的考古或者說目前的這個西域的考古項目沒人看好,自然沒有人願意資助我的。”
臧水根聽了泰里奧的解釋,覺得這個老頭可是真能幹。且不說錢是一個大問題,就是在這裡羣山峻嶺中穿行,在這茫茫的大漠中穿行,語言問題,飲水問題,安全問題,交通問題,這麼多問題,他竟然能夠平靜地面對,如果不是心中有一個目標,一般人很難做得到。自己纔剛出來幾個星期,就覺得已經非常辛苦,幾乎到了忍耐的極限,可是這個過了中年的外國人,竟然在中國了大半年時間,天天如此,這得多大的毅力呀?
“朋友,輪到你答覆我的問題啦!”泰里奧見到臧水根在沉思,就提醒說。
“我呀,很簡單,中國人,地道的中國人。不過,確實和日本人有點緣分。第一我在日本留學,剛剛回來不久。 第二,我太太是個日本人。第三呢,我有個兒子是在日本出生的。”臧水根見到這個考古學家這麼坦率,也就毫不隱瞞自己的經歷。
“這麼說,你是爲南京工作的?難怪你的裝備和隨從這麼多?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讓我知道你的旅行目的是什麼?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是遊山玩水的?”老人也應該是完全相信了臧水根的話,就半開玩笑地說。
“泰里奧先生,我還真不是遊山玩水。不過一路上確實也不斷地遊山玩水。我的任務就是考察中國的山川,爲國家的礦藏資源做些普查。”臧水根心血來潮,沒有說是爲了石油,但是普查興許也能包括石油。
“這就對了。看你眼神裡就能知道你是勘探的行家。你不是要去敦煌嗎?咱們可以同路。興許我能給你這個中國人做個嚮導呢?”說完他高興地呵呵笑起來。
兩個考察隊一起,顯得聲勢大了不少。從嘉峪關到敦煌這段路程上,他們交流了不少事情。泰里奧自豪地提到了凱撒大帝, 奧古斯都大帝,康斯坦丁大帝,他還提到了文藝復興,基督教和天主教的故事, 他還提到了很多名人,達芬奇,伽利略,哥倫布,但丁, 西塞羅,其中說的最多的就是米開朗基羅。每次說到這個世界知名的建築設計師,都能看出泰里奧的那種民族自豪感,好像在說他自己的作品。他也給臧水根介紹了羅馬的聖彼得大教堂,鬥獸場,威尼斯水城。而臧水根卻問了三K黨。不過泰里奧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同樣把知道的情況告訴了臧水根。整整兩天的行程下來,差不多等於是臧水根上了兩天的意大利歷史和地理的專門課程。
正是這一次見到這個意大利人,讓臧水根近距離了解了歐洲和歐洲人,也正是這一次深入地交流,讓臧水根下定了決心要送自己的五弟桂根到歐洲去留學,不管是英國,法國,還是德國或者意大利。他覺得那裡纔是真正工業革命的策源地。事實上,臧水根心底多少有些後悔當初沒有接受李家大姐李馨的建議去歐洲留學。日本人是從歐洲取經回來用於自己的實踐。自己又從日本學到本領回到中國進行實踐。倒不如直接從歐洲學習,這樣會加速認識, 並且還可以近距離觀察和學習歐洲先進的工業技術。
在敦煌,他們一起參觀了敦煌的石窟和石窟所展示在世人面前的壁畫。如果不是這位老人,臧水根也只是看個熱鬧,而是經過他的講解,才知道這裡面充滿了無數的歷史故事和文化珍藏。同時,臧水根非常驚訝這位老人對於中國歷史的熟知。作爲一箇中國人,他覺得自己非常無知,至少在這一方面自己很慚愧。在一週的相處中,他們成了真正的朋友,分別的時候,老人說,“小夥子,我們還會見面的!”
“祝你一路小心,再走下去的路極其艱難。你到了南京或者上海,一定來找我!”
和這位意大利考古學家泰里奧分別,臧水根突然覺得身上有了新的力量。和他相比,自己還很年輕,和他相比,自己的條件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可是他那種達觀精神那種專業精神,自己根本沒法比。難怪人家的工業,技術,思想,文化早已走在了我們的前頭。他覺得自己很幸運在這個時候老天爺讓自己認識這麼一位學者,給自己精神上補充了營養。看來這次考察他是超值了。當然, 臧水根爲了能夠和老人一起參觀敦煌,他故意錯過了去玉門的路線。分別後, 他再次回頭到玉鈺門去考察。也正是在鈺門這個地方,他們遇到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