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學鑑真東渡夷國,遇美人春心蕩漾
聽到大伯這樣說,臧水根知道父親在背後默默地關心着自己,心裡一陣暖流在涌動,過去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原來父親還是挺關心自己的。
既然這樣定下來,他心裡也就踏實多了,也不在跟歐陽明大街上去瞎逛,就向李路大哥李馨姐姐借了不少書, 關起門來認真閱讀,同時他也找來不少報紙專門找關於日本的內容進行學習,以便獲得更多關於日本的知識。很可惜,這一階段,凡是提到日本的,幾乎都是關於日本人在東北作惡多端的事情,這讓他多少有些失望。不過他心裡還是有些希冀,到底日本會是什麼樣子,李路大哥經常提到的魯迅李大釗不是說都是在日本讀書回來的嗎?可是李馨姐姐似乎不太熱衷於這些人,她更崇拜胡適,徐志摩這一類人,當然也很崇拜一些畫家音樂家,還有不少電影明星,可惜臧水根一個也不知道,但是這也不影響他的努力。大概十來天時間,船票買好了,距離啓航也只有三天時間,這時候三個年輕人都來幫忙,看看臧水根出發前還需要購買什麼必需品。臧水根因爲已經在第一週大手大腳花去了不少盤纏,所以現在多少有點囊中羞澀,也不敢再像過去那樣花錢,就一味地推脫,說是都準備好了。儘管這樣,李路還是給他買了鋼筆送給她,李馨買了一個書包,歐陽明送了一雙皮鞋給他。這樣水根覺得很過意不去,在這裡住了這麼長時間白吃白喝,一點禮物都沒有,也不像話,於是在登船前一天,他還是下定決心,到街上給大伯大伯母買了禮物,給另外三個人也多少買了東西算是一份心意。可是沒想到,在第二天登船前,他們大家來送他,臨分手的時候,大伯還是拿出了一張銀票,說是臧縣長專門託他轉交的。臧水根不明就裡,他知道大伯口裡的臧縣長就是指自己父親,可是到底這銀票是不是真的父親轉交的,他也不明白,不過這個時候他也沒辦法再計較什麼,也就收下,說了聲謝謝。在轉身登上踏板的時候,李馨跑過來說,“水根,你到了一定要來信呀!”這是水根沒有料到的,本來在這裡住的這段時間,在他心裡就覺得最瞧不起他的就是這位大小姐,每天總是用譏笑的話語來刺激他,不是說他土,就是說他傻,可是想不到最後竟然在這個時候她卻過來囑託自己不要忘了寫信回來,這又讓水根覺得好像是他孃的那份情誼,心裡熱乎乎的。水根沒說什麼,只是狠狠地點點頭,心裡暗想李馨大姐要比老家山裡遇到的那個女孩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惜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再次見到她。
他扭頭登上了山丸輪。
看着遠去的江岸,臧水根覺得戀戀不捨,這裡雖然只是居住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可是他覺得自己也好像是這裡的一分子,可是當他看不到岸上招手致意的人羣時,心裡真的很低落。他站在船邊,一直看着浩瀚的大海,在他第一天看到黃浦江的時候他感嘆過,興許他臧水根這輩子因爲名字和江水有緣,可是沒想到今天行駛在大海上,更讓他堅信他臧水根這輩子與水有緣。怪不得父親給自己取名叫水根呢!
海上的旅程還是挺難熬的,關鍵問題是水根第一次乘船,又是在這樣的大海上,免不了風急浪高,很快,他就不行了,不停地嘔吐,簡直把五臟六腑全部吐出來,他一點食慾都沒有,除了想吐就是想吐,頭還痛的厲害,開船前在甲板上欣賞了大海以後,一直到達日本,一步也沒有再走出船艙。幸好同屋的好心人,也是去日本求學的,看到這個小夥子這麼辛苦,就過來幫助,斷斷續續,他們兩個相互熟悉了對方,總算是有個旅伴。在下船的時候,他們相互留下了姓名,對方還專門留下了通信地址, 並且說如果臧水根有什麼困難就來找他。與這位偶遇的朋友告別,臧水根看到了人羣中有人手中牌子上寫了自己的名字,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就走上前去問,“我是臧水根。”對方看了看,就問,“你就是李軍長的侄子?”臧水根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他不大明白李軍長是誰,突然他想到了,難道是李路李馨他們的爸爸?就說,“李達維是我伯父。”對方一下子很熱情,急忙伸手來握, 表示友好。客氣過後,趕緊去接行李,然後就乘車去了住所。一路上臧水根心裡很納悶,真不知道大伯竟然是個軍人,早知道,一定要打聽一下他知不知道自己大哥臧鐵根的下落。再說大伯是軍人,可是一點也不像啊,從來沒見過他穿軍裝,也沒見過他談任何與軍隊有關的事情。狐疑歸狐疑,既然到了日本,還是要先安排住宿,然後安排學習的事情。至於什麼時候能夠回去中國,再次見到這位伯伯,還不知道猴年馬月呢。
來到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裡,車子停下來,臧水根跟着接待的人下車進了一個小院子,屋裡出來一對老夫婦,接待人就說,“他就是這裡的租客!”他們講日語,臧水根一句也聽不懂,只見老婦人對水根彎了彎腰,笑眯眯地請他進屋,來之前,臧水根準備了功課,知道進屋要脫鞋, 也就入鄉隨俗,脫了鞋,行了禮,跟隨主人進屋。就見他們又嘀咕了半天,最後接待者就準備離開,先是給臧水根留下來不少資料,說是這裡都是不錯的日語補習學校,同時也留下了他的聯繫方式,有事隨時聯繫。就在送他離開的時候,他又交代,“對了,我差一點忘了,日本這地方很多中國人,如果有人來邀請你加入什麼組織,一定要小心!”說罷,他就離開了。這給臧水根心裡潑了一瓢冷水,難道這裡還有黑道土匪不成?
臧水根租住的是老兩口的民房,和他們同吃,因爲預先做了擔保,說是到了月底再繳月租。本來他很想問一下每月多少租金,可是還是礙於面子沒有問出來。再說,有了大伯臨走時給的銀票,他心裡也有底氣。
很快,他去看了兩家語言培訓學校,儘管打了預科什麼名頭不一樣,可是結果都一樣,就是先學習日語,然後才能去報考什麼大學。臧水根就這樣開始了他的留學生活。
從來沒有接觸過日語的臧水根, 本來以爲日語像英語一樣很難,又是二十六個字母拼來拼去的,可是真正接觸到那些日語以後,才發現原來日語的平假名片假名就和漢語的拼音一模一樣,沒什麼區別,也就是表音的,只不過是大小寫罷了。比起英語好學多了。關鍵是到處都是漢字,大部分和漢字一個意思,就算是多少有點出入,也能猜出個八八九九。開始學習了一個月,臧水根就覺得自己能夠看不少資料,其實是因爲報紙雜誌幾乎都是漢字。關鍵是他好像進入了某種狀態,覺得學習日語也有不少樂趣。不到三個月,他就開始在家裡和房東嘰哩哇啦說起簡單的日語,人家房東老兩口誇他學得快,說得也很純正,他心裡自然又高興幾分。這樣子下來,半年結業聽懂老師講課應該不會有多大問題。於是,他就開始着手收集資料,研究自己應該報考哪所大學。在此期間,還真像剛到日本接待他的人交代的那樣,不少社團主動和他聯繫,希望他加入自己的團體,這裡面不外乎各種學會協會,也有GUO民黨民生黨社會黨不一而足。臧水根就一個原則,你說你的我做我的。哪天高興有時間就去聽聽那些人的高談闊論,然後就沒有了下文。這中間不少人學成回國後後來都成了國家和政府的名人雅士高官名將,可是臧水根不管這些,聊天談話交流吃飯都可以,但是一提到加入某個團體一概不從。倒不是他不動心,對這些社團的理念主義不理解不支持,事實上,有些社團他還是覺得很不錯,可是他認定了一條,自己來是學習知識的,不是來參加社會實踐的,更不是像他們嘴裡說的要鬧革命的。不參加社團,不等於臧水根沒有了解和學習到一些知識, 以前對於無政府主義,資本主義,自由主義,帝國主義,封建主義這些大詞彙,不理解,可是現在他知道了一些,憑良心而論, 他更傾向於資本主義。在他的理解,資本主義是讓人們過好日子的。至於其它主義或者太空洞,或者太神聖, 或者太理想,或者太崇高。但是有一點,臧水根伴隨着這些學習,他的思想慢慢起了變化,儘管他自己不承認,他心底裡默默地開始有了某種傾向。在他經常接觸的幾個朋友圈子裡,也開始時不時地加進去幾句自己的意見。不過,這也是不小心隨意說出來的。等到好朋友們發現了這些,翻過來譏諷他是個逃避主義的時候,他又像一個烏龜一樣,趕緊把頭縮回去,來保護自己。六個月很快過去了,臧水根幾乎滿分的成績從預科班畢業,並且很快參加了大學的考試。在衆多的專業裡面,他選擇了幾乎沒人學習的地質專業, 他覺得這個專業雖然偏僻,但是很適合他,他想學成後將來可以回到自己老家研究那裡的山山水水。正式錄取通知書下來,臧水根如願以償進入了帝國大學的地質系,成爲了一名正式註冊的大學生。
這一天,他很高興,一大早回到住處,先是跟自己的房東報告了這個好消息,然後就是坐下來給家裡人寫信。過去半年,他寫了無數封信回家,可是收到的信卻寥寥無幾。也許是因爲異國他鄉,郵路不是那麼順暢,儘管他很擔心,但是他詢問了不少班上的同學,大抵情況差不多,他也就放心了。他一口氣寫了十來封,除了給父母兄妹之外,還特意給在上海的歐陽明和李家也寫了一封信報喜。做完這一切工作,他纔算是鬆了口氣。
接下來就要準備進入大學去學習,他開始考慮一個新的問題。第一就是住房問題。目前的住處距離帝國大學實在太遠,很多同學都建議他到學校附近去找一個地方住,並且還有人主動提出來合租,這樣可以節約不少費用。第二,就是費用,雖說眼下還沒有什麼經濟危機,可是他周邊的同學大多都是自食其力,靠自己打工來養活自己,而他是爲數不多的靠家裡接濟來讀書的。他覺得這樣不合適。他也給眼下的房東說過,也曾經提過想出去找個臨時工做做,多少掙一點錢,可以貼補自己。但是每次這麼說,都是自己下不了決心,一直就這麼懸着,半年都過去了,一次也沒有出去工作過。這樣他心裡開始有點不安,他下定決心,一旦開始大學生活,一定要找個兼職的工作,慢慢學會自己養活自己。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把兩個想法都給房東說了,房東夫婦很高興,說是這個年輕人這半年來長進了不少,成了個男子漢,並且還願意幫助他去找房子。這讓臧水根很是感動。不過,只要他們沒有意見,開學以後找房子不是件難事。至於打工的事兒,他覺得如果房東真能幫助他介紹,會更合適一些。就這樣定了,他晚飯也多吃了一碗,晚上又睡得很香。
進入了大學,臧水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他已經搬了家,找了一個比原來便宜一半價格的房子居住,不過這裡沒有一日三餐,要吃飯需要自己動手,可是他還是覺得很舒服。住下來,覺得周圍的鄰居都很好,別人還以爲他是個日本人,到東京來讀書的。所以從來沒有另眼看待他。開學不久, 他也在原來房東夫婦的幫助下,去了一家醫院兼職清理垃圾。每週去三次,下午五點到,幹到八點, 這樣既不影響上課,還能掙一筆外塊兒。臧水根覺得生活還是有了樂趣。
生活進入了軌道,家裡的信也收到了,知道家裡一切安好他也就放心了。唯一讓他心裡不安的是大哥臧鐵根一直沒有消息,母親總是很擔心,因爲他知道這時候大哥所在部隊和奉系軍閥正在開戰,作爲軍人,上了戰場,子彈是不長眼睛的,所以他可以理解母親的擔心。就是他自己也一樣爲大哥擔心。上海李家很快也回了信,信是歐陽明寫的,他說代表李家寫的,不知道爲什麼,李家兄妹怎麼不能親自動手寫信。但是信裡除了簡單的祝賀和問候之外,沒有幾句實際的內容,只是說全家都很好,勿念。這反而讓臧水根覺得很不對勁,可是李家畢竟跟自己沒有太多的交往,他也不便回信追問此事。
日子過得很快,一晃一年過去了,臧水根儼然成了一個日本人,對於當地的生活語言一點障礙也沒有。每天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兩點一線,學校上課回家吃飯做功課。再就是一三五去醫院打工。如今他自己掙到了錢,雖然不多,但是足夠他每天的伙食費。他已經打算進入二年級在學校裡面讓教授介紹一份兼職,這樣下來,掙來的錢就可以養活自己了。他就可以通知家裡不用再給自己寄錢來。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在臧水根穩穩當當過日子的時候,他陷入了一種感情的漩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從醫院裡下班回家,總能碰到一個女孩和自己同路。從醫院到家裡雖然不是很遠,也就是二里路,十幾分鐘的路程,可是怎麼就那麼巧,從醫院出來,就能看見這個女孩的身影,要不就是走在自己的前面,要不就是走在自己後面, 開始臧水根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別,可是碰到的次數多了,就覺得不可思議,引起了自己的好奇心。難道這個女孩和自己一樣,是在醫院兼職?並且也住在自己的那個街區?這也太巧了。一直過了差不多又半年的時間,有一次颱風,那女孩走在他的前面,就在臧水根要上樓的時候,發現女孩手中的雨傘被風颳走了,他憑直覺就衝過去搶到了雨傘,然後交給那個女孩,笑了笑,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不過這一次,近距離,他看清了女孩的面孔,不是很出衆,但是皮膚還是白淨淨的。只是一臉的憂鬱,不知道是因爲颱風把雨傘刮跑了嚇的,還是因爲比別的什麼原因。還有就是這個女孩怎麼一天到晚總是一身的黑色衣服,也讓臧水根想不通。看到她臉色應該年齡不大,可是爲什麼要打扮成一個老年婦女的樣子呢。
也許是因爲幫她撿到了雨傘,再次遇到臧水根的時候,女孩故意放慢了腳步,待臧水根從醫院裡出來,很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誰讓我是男人呢?”臧水根有點急緊張,多少有點語無倫次。
“你不是東京人?”
“不是。”
“我也不是。”
接下來就沉默了,一直走到家門口的時候,那女孩又說,“我就住在對面,有時間請你過來喝茶!”
“您客氣了,還是我請您吧!”說完,臧水根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就見女孩嘴角露出了一點點微笑,然後就說,“再見了,男人的房間都很亂的。”
走了幾步,臧水根又回過頭來,看到女孩的背影。心裡突然有一絲暖流劃過,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進了屋,他獨自唱歌,唱老家的歌,山裡的歌,最後實在沒什麼好唱的,還哼了幾首日本的歌。好像今天的空氣特別溫柔,今天的燈光特別暖人心,他也不動手煮飯,也不打算下樓去買小吃,他就那樣發瘋一樣地唱歌,反反覆覆地唱,一直到自己唱累了,想起第二天還有作業的時候,才突然安靜下來,急忙坐下寫作業。可是作業的文字不停地跳躍,就像那個女孩輕盈的身子在跳,他就站起來,推開窗戶,朝對面望了望,看到每個窗戶的燈光都亮着,猜猜着到底哪一間是哪女孩所在的燈光。他忽然發現自己好笨,怎麼也沒問問女孩的名字,他很想下樓去,站在街上,興許那女孩能看到自己,主動下樓來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可是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這麼大晚上站在大街上,街坊鄰居會以爲自己瘋了。要是給人這樣一個印象,以後還怎麼在這一帶住下去。沒辦法靜下心來, 他就去燒水洗澡,把自己放進浴盆裡,好好地泡上一個晚上,這樣就不用再想什麼女孩的名字。可是當他進入浴盆的時候,他突然開始期盼下一次醫院的工作。對呀, 不就是後天嗎,兩天時間會很快的,下次見到她,一定要問一下她的名字。這樣就算是隔着一條街也可以給她寫信呀!臧水根設想了諸多的可能,下次見面她會不會再次請自己去喝茶,如果是這樣,他一定不拒絕。今天自己太傻了,爲什麼不馬上說今天就有空,可惜了,錯過一個好機會,尤其是進一步瞭解這個女孩的機會,結果是惹得自己一個晚上沒法安生。
就這樣翻來覆去沉浸在這種沒有答案的設想中,第一次臧水根沒有按時完成作業。他都不知道怎麼面對教授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