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亮本領高,人又隨和,平易近人,與當時國軍中等級森嚴,官兵對立的一般情形頗不協調。陳浩帶來的這些兵與徐亮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對他敬佩且親近。
開軍事民主會總結戰鬥得失的方法是共產黨軍隊的通行做法,在國軍中極少見。這些國民黨官兵包括何武庭、陳浩都覺得新鮮。
子彈和炮彈生產車間的搬遷被推遲了。赴5戰區參戰的西北軍、川軍等部隊急需彈藥補充。工廠日夜不停開工生產,一列列滿載彈藥的列車在夜間從兵工廠專用線向東開出。
天空飄起了雪花,山影、天空、大地,一片灰濛濛。陳浩、徐亮不敢懈怠,利用這種不利敵機出動的天氣加緊訓練。兩人商量,不管弟兄們聽不聽得懂,必須給他們講點防空作戰基礎理論,興許有些腦瓜靈光的能聽出些門道。再說,講授的時候還可以儘量把理論講得淺顯易懂一些。
高炮上所有的德文標???、說明也都由宋處長翻譯成了中文。
何武庭聽說此事,帶了個小本子親自來聽徐亮講課。
徐亮環視大家,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今天咱們大家聚在這裡,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研究學習怎樣能更好地、更準地打下鬼子的飛機,不讓鬼子的目的達到。由於時間緊迫,咱們只能揀和咱們離得最近東西講一講。我想對於咱們,首先要做的是對上一次的戰鬥做個總結。”
“長官,啥叫總結呀?”一個士兵問。
“總結,就是把上次戰鬥,咱們哪點兒打得好,哪點兒打得不好,大夥在一起說道說道。好的地方,咱下次接着幹,不好的地方大家一起想法子改好,下次咱們不就比這次厲害了嗎?”
“徐隊副這個法子可真是太高了。”士兵們讚道。何武庭也直點頭。
徐亮本領高,人又隨和,平易近人,與當時國軍中等級森嚴,官兵對立的一般情形頗不協調。陳浩帶來的這些兵與徐亮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對他敬佩且親近。
開軍事民主會總結戰鬥得失的方法是共產黨軍隊的通行做法,在國軍中極少見。這些國民黨官兵包括何武庭、陳浩都覺得新鮮。
事實上,這徐亮就是一名中共黨員。他在大革命時期原是開封的一名中學生。北伐軍打到河南,馮玉祥的國民軍也由陝入豫的時候,徐亮受校內的地下黨組織影響參加了黨的外圍組織。後來,蔣介石叛變革命,馮玉祥也將共產黨“禮送出境”。才十七、八歲的徐亮受黨委派進入大別山,在紅四方面軍做政治工作。從此跟隨四方面軍轉戰南北,直到隨西路軍餘部進入新疆。後來又被黨派到蘇聯學習軍事。由於中共在與敵人長期的軍事鬥爭中,飽受敵人空軍襲擊之苦,決心培養自己的防空人才,所以徐亮被派到防空學院學習。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後,蘇聯政府爲了自身利益,開始在軍事上援助中國政府,並準備向中國派駐志願航空隊。徐亮跟隨志願航空隊的先遣人員和先期援華的地面防空部隊回國。蘇聯志願航空隊守衛的重點先是第一進駐地以及援華飛機和其他裝備交接地蘭州,後是國民政府臨時駐地武漢。部隊調動是從蘭州飛洛陽轉場飛武漢。徐亮被派到洛陽瞭解機場等情況,爲蘇聯空軍的到來作前期準備。當時李待琛急需防空力量,向軍政部請求多次,未得到解決,因爲當時情況,我國空軍數量不多,而需要的地方又實在太多,只好把主力集中使用於寧滬杭地區。後來聽說蘇聯空軍志願隊即將援華的消息,又向軍政部要求使用駐洛陽的空軍每日巡邏警戒工廠上空,又未得到同意。後來與一戰區反覆交涉,以多供應30門迫擊炮、200支衝鋒槍的條件換回了4挺高射機槍。由此也反映出當時國軍內部各自爲政的現象相當嚴重。李待琛明白防空作戰的複雜性,絕不是槍炮能打響那麼簡單。當時國內懂防空作戰的人才奇缺,僅有的一些人材大都集中在東南地區服現役。李待琛多方聯繫,最後利用與中共元老董必武的關係向蘇聯航空隊先遣隊商借防空教官。而當時蘇聯志願航空隊在中國國內的調動作戰事宜一切聽從國民政府的統一指揮,不能擅自行動,而且其中懂中文的也很少。最後中共研究決定,派徐亮到鞏縣兵工廠擔任防空教官。雖然當時中共走的是農村包圍城市的路線,農民出身的黨員很多,但中共始終認爲自己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對到工人階級集中的地方開展工作當然十分重視。再加上當時的戰爭環境,兵工廠的特殊重要性不言而喻,黨組織也希望通過徐亮加強在兵工廠的影響,吸引一些軍工人才,即使是有經驗的熟練工人也好。
徐亮到了鞏縣兵工廠,李待琛專門爲他成立了一個廠內的防空學校,由他任校長兼教官。爲了方便起見,防空學校算守備隊的編制序列,徐亮扛上了國民黨上尉軍官的肩章,他徵得李待琛的同意,在守備隊中挑選了二十幾名有一定文化基礎、身體素質好、沒有不良嗜好的士兵入校當學員。經過一個多月防空理論加實際操作的訓練,四挺高射機槍初步形成了戰鬥力,徐亮深得士兵擁戴。徐亮利用晚上時間在學校辦起免費夜校識字班,吸引了不少想學文化的工人。徐亮利用夜校宣講抗日救國的道理,同時用自己的薪水和在蘇聯攢下的積蓄幫助有困難的貧苦工人,深得人心,很快在工人中有了威信。後來,兵工廠搬遷後,一些未隨廠遷走的工人,經徐亮介紹投奔了八路軍,成爲八路軍兵工廠的重要骨幹。
且說徐亮到兵工廠不久,嗅覺靈敏的軍統人員柳萬祺就上門來找李待琛,他不知怎麼了解到了徐亮的共產黨背景,專門來“提醒”李待琛。李待琛心中當然清楚徐亮的共產黨身份,他雖然是國民黨的將軍,但實際上並非軍人,更非政客,說到底是一個有民族主義思想的中國知識分子,對他而言不管國民黨還是共產黨,也不論共產主義還是三民主義,只要能讓中國富強,人民幸福,那就是好團體、好主義。這種思想在當時知識分子中頗具代表性。這種淡漠意識形態的民族主義思想影響深遠,與後來我們的一位偉人精闢而生動的“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頗有神似之處。李待琛聽柳萬祺說完,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道:“這個徐亮,現在是我廠守備隊的防空教官,工作勤勵,學識不凡。未見有任何不軌行爲。現在是國共合作抗戰時期,共產黨也是合法組織,總不能因爲懷疑他是共產黨就要對他怎麼樣吧?”“長官,我怕他是共產黨派來刺探情報的。”“這倒不必擔心,我已單獨給他成立了一個防空學校,讓他自成一塊,別說涉密單位,就連生產車間他都不能進去。”“我擔心他在工人和士兵中宣傳赤化。”“那倒也不會,他這段時間天天教弟兄們操練,成績卓著啊。柳站長呀,我不管什麼這主義那主義,現在國難當頭,打敗鬼子的纔是好主義。說到現在,這主意那主意,誰能出主意打下、打跑鬼子飛機,確保工廠平安,那就是好主意。我說柳站長,我勸你還是好好想主意把咱們這一帶潛伏的敵特掃乾淨,那纔是好主意。這些傢伙前些日子在水塔下放定時炸彈,要不是何隊長忠於職守,工廠生產非受影響不可。”
柳萬祺紅了臉,暗下決心:“非幹掉這夥潛伏的敵特不可,這些傢伙敢在我柳萬祺眼皮底下猖狂,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其實這柳萬祺確實是一個優秀的情報人員,雖然在政治上對共產黨成見很深,但是在國家民族利益的大關節上,那是毫不含糊的。他聽了李待琛的話,對徐亮之事不再深究,轉而把精力集中於對付鬼子和漢奸的潛伏人員方面。
陳浩的高炮部隊到達後,李待琛把徐亮提升爲少校,任防空分隊副職,也一定程度體現了他既愛才,想用徐亮,又有所顧忌的心態。
我們回到徐亮的課堂。徐亮說:“現在就請大家先談一談好的方面,咱們第一次在這裡與敵機接仗,就打下一架敵機,這是成績,大家說說爲什麼能打下敵機?”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有的說,是因爲咱們集中火力猛打。另一個說,得了吧兄弟,咱們在上海也集中火力猛打,怎麼沒有打下敵機來?又有人說,那是因爲咱們根據地形預先算準了敵人來路。還有的說,這是因爲陳隊長、徐隊副神機妙算……
徐亮等大家說完,道:“剛纔大家的意見,歸納起來就是:第一利用好地形;第二事先分析判斷敵人動向,設定預案;第三要集中火力射擊。不知大夥注意到沒有,咱們這次打敵人飛機時,瞄準了沒有?小旺子,你來說說。”
小旺子站起來,低着頭:“我……我不聽命令就開火,這……這,請長官責罰。”“我知道你是恨鬼子,想給犧牲的弟兄報仇,恨不得一炮就把他們揍個稀巴爛,這還得練好本領才行呀,說說怎麼沒瞄準就打下了敵機?”
“是呀,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們炮按1號位置調好以後,敵機剛露頭,離我們還老遠呢,我們不但沒瞄準,而且炮口指的方向根本就不是敵機的位置。我一着急開了炮,弟兄們就都一起幹上了。正後悔呢,一架敵機就冒煙了。”
“好,這就是我今天要講的內容,防空作戰射擊的提前量。剛纔小旺子說的情況,大家都親身經歷了。我們沒瞄準敵機,而是瞄準敵機的來路集中火力猛打。這是因爲飛機是高速移動的目標,如果在1000米的距離上,我們瞄準敵機開火,這裡且不說高速目標難於瞄準,即使瞄得很準,等我們的炮彈飛到時。敵機已飛出百米左右距離了。如果敵機高度更高、距離更遠時,這個移動距離更長。所以防空作戰,多數時候是瞄準則打不中,只有敵機俯衝與炮管在一個平面上時,瞄準才能擊中。在座的很多弟兄當過機槍手,我們用機槍很少射擊1千米以遠的目標,在幾百米甚至幾十米距離射擊靜止或低速目標,當然是瞄準誰打到誰。而你們打坦克時,情形有所不同。相比飛機,坦克是低速目標,而且正面直接瞄準射擊時,坦克和我們處於同一平面,移動的因素被抵消了。如果側面射擊或間接瞄準射擊行駛中的坦克,也要考慮提前量的問題。”
“徐長官,提前量是不是咱們先算準鬼子飛機的來路,先把炮彈打出去,等敵機飛到的時候正好和炮彈碰上面?”
“好聰明,就是這麼個意思。”
“算準鬼子的來路,讓咱的炮彈在路上等着她,見面就摟住親嘴。”
“哈哈哈哈……”
等大家的笑聲平息,徐亮道:“可是要算準敵機的飛行路線,並且算好提前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飛機的高度、距離以及速度都是變化的,我們唯一確定的只有炮彈的初速度和大致的飛行速度。敵機飛得越高,我們的炮彈飛行時間也就越長,有經驗的敵飛行員在這幾秒鐘時間裡還可以轉向避開飛來的炮彈。”
徐亮看看靜下來的弟兄們,接着說:“我們防空作戰的主要目的是阻止敵機炸燬目標,能打下敵機當然好,如果沒打下敵機,但逼得敵機無法接近和準確轟炸目標,也是防空作戰的勝利。當敵機高空飛行時,的確給我們擊落它增加了難度,但並非不可能擊落它,我們大致計算提前量以方陣火力集火射擊,炮彈直接命中固然好,到高空炮彈爆炸形成彈幕,間接殺傷同樣可以消滅敵人。而且敵機若高空飛行,不向低空俯衝那是很難炸中目標的。若敵機低空進入或向低空俯衝,那麼我們擊中它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了。”
徐亮講的是二次大戰初期的防空概念。到了二戰後期,美國空軍發明了水平轟炸,B-29空中堡壘在高空對目標區實施水平地毯式轟炸,威力巨大,而己方被擊中的概率大大降低。到現代,空軍轟炸已發展到遠距離精確打擊,與那時更不可同日而語。防空理論當然也與時俱進了。任何理論都存在與時俱進的問題,今天正確的,行之有效的理論,到了明天則未必就是真理。
“徐隊副,您的學問,兄弟們確實佩服。你上次出的那個法子真靈,剛開始弟兄們還嘀咕:全衝一個地方開炮怎麼行?不過要讓我們去算提前量什麼的,弟兄們的腦子可不夠使呀。乾脆還按你原來的法子打吧,這一次,弟兄們保證聽命令開炮,叫小鬼子有來無回!”
“鬼子上次吃了虧,這次很可能不再低空進入,如果他們高空飛入後俯衝,那麼我們的打法也要改改了。另外,還要防止敵人專門派部分飛機對付我們的高炮陣地。”
防空課程結束時,下一步的方案也成形了:如果敵機低空進入,仍用原來的三招對付,只是把高射機槍調到前方的土山上負責對付低空敵機,掩護高炮陣地。小旺子到高射機槍連當了機槍手,他原來就是機槍手出身,幹高射炮兵以前是一個機槍連的班長。一號高炮由徐亮親自操作瞄準,其他各炮完全依照一號炮瞄準的方向、角度進行調整,射擊令下達後,各炮應不間斷射擊。
隨後幾天,高炮分隊冒雪訓練,演練技、戰術。陳浩也親自操作一門炮隨着一炮動作。開始時,多數炮無法跟上一號炮,8門炮動作不一,亂七八糟。漸漸地,8門炮之間的動作協調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