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開京城,已經褪去白日的喧鬧,迴歸於寧靜之中。此時城中絕大多數的居民,並不知道這支宋人武裝將會給他們帶來一個甚麼樣的明天。
八十多年前遼軍入城的那一幕人間慘狀,還在老一輩人聲口相傳中留下一鱗片爪,但這已經足以叫全城百姓戰慄不已,憂懼在本該安寧平靜的夏夢之中。
偶有疾馳的快馬聲由遠及近,間接的撥亂了緊緊繃起的開京居民的心絃,好在這一切終不過只是他們的臆想,整個夜晚並沒有任何一名宋軍士卒破門而入,露出猙獰面孔。被恐懼催得漫長無比的夜晚,終於在疲憊中漸漸流逝。
“嘚嘚嘚……”
唐斌胯下的寶馬在一陣疾馳之後,終於行至王城之下,守門的親衛營士卒忙上前牽了馬,唐斌急問王倫休息了沒有,衆人都是搖頭,一個頭目道:“哥哥哪裡能睡得下?各營頭領紛紛前來議事,這不前腳郝將軍剛走,後腳楊將軍又至,這個晚上,怕是沒得睡了!”
唐斌此時已經到了門口,聽說楊志剛剛過來,也不急着進去,只是說道:“咱們把降兵都羈押在此處,你們可萬萬不能馬虎了!”
“唐將軍放心,哥哥他們絕對安全!裡外裡隔了好幾道宮牆,秦將軍和黃將軍換班輪守哩!況且咱們從破門到現在,只餵了這廝們一頓稀的,眼下只是吊着他們的性命,哪裡有力氣作亂?”衛士們都笑道。
唐斌聞言不禁笑出聲來。道:“哪個兄弟出的主意。簡直太損了!”
“損不損的沒有辦法,但是管用!”衛士們笑道,“別說是五七萬人,就是五七萬頭豬,要是亂了起來,也夠咱們忙活不是?況且中軍和迴天營、神機營都在此間,出了紕漏。咱們押上腦袋也擔待不起啊!”
“你們少打掩護!說了半天就是不肯說誰的主意!”唐斌指着一個親衛營小頭目笑道:“我一聽就知道,跑不脫是那韓世忠的首尾!”
那小頭目頓時面上露出一副你知道還問的神情望向唐斌,只見唐斌擺了擺手,大笑而去。
不多時,唐斌來到王倫臨時的中軍殿前,只見裡面燈火通明,人頭攢動,一片繁忙。唐斌便叫親軍候在外面,一人負手而入。瞧了半天沒尋見王倫身影,問過一個小頭目之後,才知王倫等人在裡面聽楊志稟報,當下走了進去,一入裡面,便作驚人之語道:
“哥哥。這回咱們慘了!”
唐斌這句話。直引得王倫等人都是回頭,卻見楊志回頭望了唐斌一眼,不滿道:“你一個守糧倉的,有甚麼緊急軍情?”
唐斌哈哈一笑,道:“我是守糧倉的,你是守錢倉的,你先說,我不急!不過我要先說一句,免得哥哥和大家着急。就是高麗人倉庫裡的糧食快堆到天上去了,小弟估計短時間內根本運不走!”
衆人見說都吐出一口氣來。還以爲是甚麼消息,原來是嫌繳獲多了!可糧食再多,還能多過先他一步過來報告情況的楊志?要知道他的任務乃是查封高麗諸庫,那裡面所積累的錢物的都是高麗人近百年來的積餘啊,光想想,就讓人興奮。
這時王倫親自倒了一杯水,遞給唐斌,道:“你先歇歇,且聽楊制使說完!”
見要說正事了,楊志此時看上去雖比唐斌要冷靜一些,不過骨子裡那種亢奮勁頭卻也弱不了多少,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他端着茶水的手正在不停顫抖,說出來的話都帶着顫音:
“小弟從奉先等庫藏中查點出金銀無數,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價值兩千三百萬貫錢左右,當然這個數字肯定會有出入,但是隻會多不會少。具體數目,韓滔兄弟還在徹底清點之中!”
“哐當”一聲,唐斌手上的銀盃已經失手掉在地上,面對衆人望來的目光,唐斌只覺肚裡有萬千話語卻倒不出來,還準備讓大家高興高興,哪知楊志的消息更爆,一時沒了底氣,最後只蹦出一句情緒化的簡練言語:
“我那裡沒甚麼繳獲,也就三百萬石糧食而已!”
衆人要是沒聽楊志的消息,肯定會埋怨唐斌矯情。可是有兩千三百萬鉅款的珠玉在前,三百萬石糧食再多也不禁黯然失色。畢竟就算一石糧食賣兩貫錢,也才六百萬貫上下,不過楊志查抄到的四分之一。
“好、好、好!我梁山泊大舉在即,正缺錢糧謀事,這高麗人就雪中送炭,真是天助我梁山也!”許貫忠拍案叫絕,不由起身,冷靜如他,在這個雙重大禮面前,也不禁失了淡定的風度,直連說了三個“好”字。
連許貫忠都是如此,剩下衆人哪裡還穩得住,不禁紛紛交頭接耳,訴說喜意。連仇悆臉上都是滿面笑意,就把杯中的白水當作美酒,慢慢品着。
王倫的食指很有節奏的敲擊在木桌之上,此時雖未出聲,但是心中思緒已經飛揚,將來攻城掠地,撫卹士卒,安撫百姓,招兵買馬,吸收移民,多的是用錢的地方。雖然此時山寨小有結餘,但是在這種造反事業飛速發展的當口,哪裡還有會嫌自己手上的錢多了?更何況有了這筆錢墊底,即便將來面臨國戰,他心裡也有底多了。
“枕在錢堆上睡不睡得着?”
只見王倫當即起身,問了楊志一句。楊志聞言一怔,旋即少有的,用輕快語氣回道:“那肯定是睡不着的!不但小弟睡不着,小弟營中的弟兄們也睡不着啊!”
“那就辛苦辛苦,把金銀財物都裝箱備好!禮成港不是留下了四艘五千料的大海船?你們連夜運送到彼處,我再叫韓世忠派一千騎兵給你們沿途護駕!”王倫說道。“這王宮之中。也搜出三百來萬貫金銀財物,你一併送去!”
運送金銀錢物,不能假手降兵。這件事只能自己人去辦,而且拖久了,難保高麗各地援軍兵臨城下,到時候再想辦法把這些金銀運出城去,哪裡能有現在這般從容不迫。
“哥哥放心!小弟連夜去辦。保證不出半點紕漏!”
楊志毫不含糊,抱拳回道,王倫能叫他們營去查抄高麗金庫,本來就是一種莫大的信任,此時再押運財物裝船,更是考驗人的時候,這種積累功勳的事情,楊志求之不得,絕不嫌多。
“兄弟。這回咱們山寨可是全靠你了,可再莫運丟嘍!”人羣中不知誰說了句俏皮話,直叫楊志麪皮瞬間發熱。想他是個是錢財如糞土的人,當初樑中書的十萬貫生辰綱就在手邊,半點都不曾覬覦過,此生唯獨看重的也就是“功名”二字了。一聽這句玩笑話。楊志頓時着了急,非要在王倫面前立軍令狀。
“立什麼軍令狀!莫聽他們亂說!弟兄們都是開玩笑,你不要見怪!”王倫安撫了這位青面漢兩句,便回頭訓斥衆人。大家見楊志這個反應,也覺這個玩笑不妥,都是起身跟楊志賠話。
除開功名,楊志倒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他也知道大家平時隨意玩笑慣了,當下也不再見怪,只是對王倫道:“末將這就去了。還請韓將軍到廣化門邊上奉先庫前與末將匯合,末將爭取天亮之前把財物運到水軍海船上!”
“良臣不去,我叫呂方、郭盛帶着弟兄們和宮中繳獲過去,一路聽你安排!”王倫搖頭道。
因爲吳用搞出的這個石碣上,韓世忠名位比楊志還要靠前,到時候還不知是誰指揮誰。至於派親衛營的弟兄護送,還真不是如樑中書般不信任楊志,實在是兩千多萬貫的財物,他們一營兵馬能一回全數帶上就不錯了,哪裡還有餘力分出人手來警戒?
楊志這樣的精細人,不可能聽不明白王倫話裡的意思,當即拜下,口中稱謝。
仇悆這時已經擬好出城的文書,遞交給王倫,王倫補上了自己名字,再轉交給楊志,楊志放在貼身處收好了,當下跟王倫和衆人告了別,騎上寶馬,帶着親兵飛馳而去。
打包裝箱收集牛、馬車的活計忙活了大半夜,直到四更時,楊志才帶着人忙完,這時呂方、郭盛早就到了,楊志下令,就由韓滔負責押隊,他和呂、郭二人分帶人馬,負責全隊安全。
“天都快亮了,甚麼任務,搞得你們還要出城?”史進活動了一下僵直的四肢,上前招呼韓滔道。陳達和楊春都調到其他兩個主要城門防守去了,是以他硬熬了一宿沒睡。
韓滔把軍令給史進看了,又附耳跟史進說了幾句,頓時只見史進眼睛睜得天大,忙道:“要不要小弟叫馬隊護送你們一程!”
“不必了,哥哥派了一千親衛營的弟兄沿途護送!”韓滔因爲王進的關係,和史進也不見外,當下婉拒了這位名師之徒的好意。
“那韓將軍快出城吧,免得夜長夢多,畢竟這裡不是咱們的地盤!另外,有甚麼事情,可飛馬來報!”
史進親自送韓滔出了城,回頭又叫人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馬隊弟兄全都喊了起來,以備不虞。
楊志帶着三百來騎隨着隊伍出城,旋即和呂方換了位置,從隊尾換到隊前,呂方得了王倫吩咐,一路都聽楊志安排,當然沒有異議,帶人守護後路去了。
三十里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楊志一路不敢懈怠,就這般走到離着禮成港還有十來裡的位置,和袁朗派來的騎兵接頭後,楊志這才稍微出了口氣,怎奈他是個操心的命,耐不住卻又折返回去,帶隊往車隊後面巡視而去。
好在一路無事,等呂方和郭盛都帶着人過去好久了,楊志才準備帶人離去,哪知大功即將告成之時,楊志敏銳的捕捉到樹林中異光一閃,頓時警惕起來,豎起耳朵觀察一陣,除了風吹草動的聲音,再也沒有別的動靜。
他的直覺告訴他,樹林裡有人,但應該不會太多。楊志裝作若無其事,秘密吩咐衆人只管保持原樣勻速前進,一切看他信號行事。
且說這青面獸也是藝高人膽大,只見他一人騎了馬,不快不慢的跑出一段路程,旋即輕手輕腳的下了馬,反從前面往後繞去。行不多久,果然見月色之下,真有三個人在樹林裡不懷好意的窺視,楊志出離憤怒了,只覺胸中一股無名怒火就要噴薄而出。
賊老天!每每到俺楊志押送點什麼綱,總要鬧出點事情來,還讓不讓人活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