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這個人,絕對跟“聰明”這類溢美詞彙沾不上邊。但你要說他傻吧,可他偏偏總能一語戳破別人心中的隱秘(原本軌跡中的宋江就沒少吃他的啞巴虧),但是梁山上如王倫這般能將李逵看得透徹的人,卻沒幾個。此時呼延慶和朱武都當他是吃軍棍吃得蠻性大發,只聽朱武低聲道:“這個人在哥哥那裡是掛了號的,你莫要在此節外生枝!”
“這廝一個挑糞的,此時不去挑糞,偏在軍法司門口鬼頭鬼腦,你們莫不是都瞎了?”李逵昂着脖子頂了朱武一句,便瞪着牛眼,對史文恭身旁的頭目責怪道:“你們警備營吃乾飯吃傻了?反陪他一起在此窺我山寨虛實!”
那跟着史文恭的頭目被李逵罵了,心裡冤枉無比,心道廣惠哥哥早有吩咐,這人要幹嘛隨他去,也不限制他自由,只緊跟着便是。哪曉得今番惹上這個煞星,不敢強辯,當下朝李逵拱拱手,道:“小弟這便帶史隊正離開!”
“看完就走?天下有這般便宜的事!你怎地不跟他一起去官府請賞?”
李逵絲毫沒有走心的一句話,卻叫心事重重的史文恭陡然一驚,心跳遽然加快了許多,連帶看向李逵的眼神都有些變了。好在這時朱武一聲令下,只見他身後三五個隨身侍從得令上前,拖着李逵便走,李逵剛吃了五十大板,雖是皮糙肉厚沒傷根本,卻仍叫這些人拽得直飛。
李逵原本是臨時起意去罵史文恭。這時卻被朱武身邊這幾個隨從轉移了注意力。叫道:“軍師,你從哪裡找來這幾個漢子?力氣倒是不小!你帶在身邊卻不是糟蹋了?調到俺們陷陣營吧!”
“拜你二位所賜,如今鎮守聚義廳的五百精銳,已經全員劃入親衛營編制,並負責我們三人的保衛,山上山下,寸步不離。你二位再要想綁小可。便得盤算盤算了!”朱武見史文恭調頭走開,放下心來,望向李逵,語帶調侃道。
李逵乾笑一聲,道:“軍師,這事不是揭過了麼?俺那五十軍棍可是棍棍入肉,便白捱了?說好不提,你怎地又提!”
“我是不想提,又不是甚麼光彩的事。可架不住你非要問吶!”朱武板着臉道。眼前這兩個雖是戰場違令,卻是叫人心裡暖暖的。但軍法不可廢,違令之風不可漲,軍師的威嚴更不可褻瀆,是以王倫當衆拍了李逵和呼延慶的桌子,便有了剛纔軍法司的這一幕。
“少說兩句吧鐵牛。耽誤了時辰治傷。你想等高俅那廝過來時,還在山寨養傷?”
呼延慶和李逵受到的懲罰一般,但看上去臉色差了許多,此時見李逵說來說去盡閒扯,當下將他一軍,說出他最擔心的事情來。果然李逵一聽,便不鬧了,叫道:“走走走,找安神醫去,俺的板斧還等着飲高俅這廝的血哩!”
“走。我送兩位過去!”朱武一笑,道。此時李逵見有人拖着,索性不走了,苦得這幾個只能下死力搬他,李逵哈哈大笑。呼延慶見狀搖搖頭,對朱武道:“軍師,史大郎不會跟我見怪罷?”
“呼延兄想多了!”朱武搖頭一笑,目光卻落在漸行漸遠的史文恭身上,臉上表情變得複雜而耐人尋味。
史文恭離開軍法司後,不敢再在山上停留,直往山下而去,他手下那隊人,皆是以老帶新,熟門熟路,諒他們不會出甚麼紕漏。
待他過了三關,此時金沙灘上已經是人聲鼎沸,從各處營寨裡面冒出不少人來,只是衣甲不全,手無兵刃。從許多人遊離不定的眼神中,史文恭更能斷定,這絕不是梁山人馬。或者,暫時不是。
正好蘇定候在沙灘上,史文恭大步上前和他會合了,蘇定一見他過來,嘆道:“只怕又是一場大戰,看這些俘虜都不下萬人,水軍正在裡面選人!”
史文恭點點頭,語帶雙關道:“這裡是愈發紅火了!”
蘇定聞言略略用餘光掃了掃身後的守卒,用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道:“哥哥在山上發現甚麼?”
“李逵和呼延慶雙雙捱了軍棍,都是真打,少說四十棍!”史文恭同樣壓低了聲音,在這近萬人的吵嚷聲中,隱藏得很好。
蘇定聞言有些驚愕,李逵這個王倫的心腹挨軍棍不算甚麼稀奇,畢竟借身邊親信立威,上位者用爛了的套路。關鍵這呼延慶不是一般人,呼延家無論是在朝野,還是梁山內部,影響都可謂不小,王倫竟然說打就打,還是真打,看來這個人對山寨的掌控力,比自己想象中要強太多。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而是沉浸在自己思維中發呆。就在這時,從頭關走出幾個喜氣洋洋的人來,史文恭下意識看去,只見幾個水軍頭領領着兩個陌生面孔出關而來,史文恭的糞車就在附近,正好可以聽到他們說話。
“劉夢龍,把眼睛給我睜大了,別把好苗子給漏了!”
阮小七一聲喊,只見那兩個陌生面孔中,便有一人應聲道:“小將不敢有半分遺漏!”
史文恭看這人長得高大,不說話時也還有些器宇,不似猥瑣之輩,可惜從他說話開始,整個人給他的感覺就是矮了三分。
不說史文恭有這樣的感覺,李俊也覺得劉夢龍有些放不開,出言道:“兩位將軍,如今既然決定投我梁山,便莫要太過見外。估計此時你們的家眷已經在路上了,昨夜你們也看到了,咱們山寨所獨有的飛鴿傳書,一日千里,包管比朝廷的八百里急報還要快!”
李俊到底是梁山水軍中扛鼎的人物,此時已經漸顯大家氣度,一句話既包含了己方積極接納的姿態,同時又隱隱警告二人,開弓已無回頭箭,反反覆覆的下場,絕對兩頭難做人。
要說水軍頭領也不少了,但收降將還真是難得一見,除了徐寧引薦上山的呼延慶,就是眼前這兩位已經踏入將軍門檻的都統制了,雖然王倫沒有授予他們帶兵的實職(水軍教頭兼軍校教師),但接風宴都擺過了,好歹給這一招便降的兩人一個名分。
“牛頭領,你那兩個前同僚是怎麼回事?林教頭都說沒有聽說過這黨氏兄弟這號人,可他們偏偏在哥哥面前硬充人物,居然死扛不降,倒像是條漢子!”
阮小七對朝廷這班人原本不怎麼感冒,但看步軍和馬軍收得不少朝廷將領,都還有模有樣,也不是原來想象中那麼不堪,是以他對劉夢龍和牛邦喜的成見倒是減輕了許多。畢竟不久前劉夢龍圍點打援的策略,拋開立場的前提,還是可圈可點的。
阮小七爲人就是一個“快”字,話裡從來不藏甚麼機鋒,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可牛邦喜是東京殿帥府出來的人物,從這種煉獄熬出來的武將,沒點心機早被人陰到地方上養老去了。此時他聽到阮小七的話,微微覺得刺耳,畢竟當着降將說硬漢,也不知是誇黨氏兄弟,還是在嘲諷自己,可惜這種情況下,只能當沒聽見,道:
“阮大哥當時不在場,這事小弟已經跟寨主詳說過。那做哥哥的已經有了棄暗投明的心思,唯獨弟弟倔一點,哥哥看在弟弟面上,也抹不開面,是以僵住了!”
阮小二看出劉夢龍和牛邦喜的不自在,暗道他們終究和自家這班老兄弟不一樣,總覺得隔着點甚麼。不過眼下的梁山前途遠大,各方各麪人才的缺口都大,哥哥讓他們坐一把交椅也定有他的考量,自己萬不能拆臺,當即岔開話題道:“七哥,選人時,我們都讓你先選如何?”
阮小七見自己的爽快在這兩人看來卻成負擔,索性不說了,望向李俊道:“好苗子都叫咱們私分了,難道叫歐鵬兄弟和費保他們撿剩下的?李俊哥哥,照俺說,均分八份,每營都不落下!”
李俊呵呵一笑,道:“小七莫忘了,還有朱都監,他麾下的十營兵馬,可是有兩營水軍編制的!”
“咱們那處寶地,有幾個人知曉,又有誰打得過來?照俺說,朱都監這兩營水軍,只要會水便成,若把尖子挑去了,防誰打誰去?”阮小七也是實話實說,畢竟朱仝在大家看來,絕對是去島上養老的架勢。若說梁山算是前線的話,濟州島基本上就是不受威脅的大後方了。
劉夢龍聽到他們說話,低聲問牛邦喜道:“這什麼濟州島,可是你到過的那處地方?”
“我也不知,但我敢說,即便這島子丟了,梁山泊的元氣也還在!我看這高麗國,早晚得姓王!”牛邦喜搖頭道,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常識性錯誤,補充道:“王倫的王!”
劉夢龍“嗯”了一聲,目光發散在這茫茫野水之上,面龐呈現出好久不見的自信,道:“這蓼兒窪怎麼丟得了?你說我們都沒轍,大宋還有哪支水軍能打得上來?”
他劉夢龍都垮了,此時還有誰能剿滅由眼前這幾個野路子帶起的水軍?高俅別說此番難以將戰火燒到島上來的,即便他走了狗屎運真能打上來,自己也跟他尿不到一起去了,他劉夢龍可不想壯志未酬,便成斷頭的劉黑龍。
有意伸長耳朵聽這些人說話的蘇定,此時已是呆若木雞,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去看史文恭,哪知他卻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不過蘇定最是瞭解自己這位搭檔,其實沒有反應,就是史文恭的最大反應。(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