胯下的烈馬驚嘶撲倒,董平也從馬背上被顛飛了出去,不但自己的身子疾速下墜,董平感覺自己的那顆心也似在剎那間便墮進無底的深淵。
到底還是中了梁山草寇的計......
不久前董平打算擒賊先擒王,驅馬直奔着宋江殺去,梁山軍中也有幾將齊出,各使軍器來戰董平。董平也不做纏鬥,只顧使將出他董一撞的手段來直喇喇的疾往宋江那邊殺去,生恐主帥有失,其餘強人頭領護住宋江周全迅速開始向後撤離。
董平一門心思追趕,自然不知是計,直到他策馬疾馳了十幾裡趕至一處村鎮時,自以爲梁山賊軍陣勢四散,比起前番闖陣更爲容易一些,也更利於擒拿住雖只做梁山第二把交椅,可是這些時日在京東路的聲名實以蓋過樑山寨主晁蓋的及時雨宋江,是以只顧催馬趕的更急,卻不料正好撞進了梁山軍早已設好的陷阱裡。
早有山寨頭領率領一百多個先在草屋兩邊埋伏,又在村鎮內中間的那一條驛路上設下數條絆馬索,並用薄土遮蓋,只等董平來時鳴鑼爲號,絆馬索便會立刻一併直直繃起。而董平正趕之間,忽只聽得背後有人大喊道:“勿傷吾主!”的同時,金鑼驟響,兩邊門扇齊開,伏在地上的絆馬索驀的緊繃,而使得他胯下戰馬絆倒,自己隨着猛烈的慣性也飛離馬鞍......
狠狠摔在地上的董平擡起頭來四顧望去,朦朧間瞧見前面奔出個紫黑闊臉,鬢邊一搭硃砂記的強人頭領直奔自己衝來;後面又躥出個面似銀盆,頭圓眼細眉單的大漢提着把大砍刀也率些嘍囉攔將住自己的退路;左邊有個歪戴頂頭巾,挺着脯子,手綽長槍的漢子;右面亦有個面相兇惡,提着長刀的彪形大漢兩面合圍過來......董平又號董一撞,亂軍中橫衝直撞的本事也要仰仗其精熟的騎術與騎乘的戰馬,如今墜馬陷入包圍,又怎生能衝殺出去?
兼之方纔墜馬時又有一杆鐵槍也甩飛了出去,董平使單槍力不從心,那四個如狼似虎的強人頭領卻率領嘍囉已經惡狠狠的撲將上來,只鏖鬥了幾合,只半跪在地倉促的要起身應戰的董平寡不敵衆,便被七手八腳的擒拿住了,頭盔與衣甲皆被剝去,雙槍與戰馬甚至連他背後插的那兩面小旗也被幾個小頭目盡數奪了,有兩個力大的頭領按住董平,立刻便有人上前用麻繩將其背翦綁了。那些頭領各執鋼刀,其中又有人高喝了聲:“快,將這個廝鳥押到宋江哥哥那裡聽候發落!”便監押着董平只顧推搡着向前走去......
如今身陷敵手,滿臉血污、渾身塵土的董平又見周圍那幾個頭領對自己怒目而視,都有欲要發作之色,也知前番闖陣自己也殺了梁山不少人馬,此番落到這些草寇手裡,卻不知又要生受何等炮製折磨......好歹董平是個氣性高強的人,也絕對不可能在這些強寇面前露怯,他也只是惡狠狠地向押解着自己的強人頭領也瞪視過去,就算到了這個份上,董平也決不肯墮了自己英雄雙槍將的名頭。
可是這又有甚麼用呢?饒是自己擊退了梁山賊寇,甚至拿下宋江那廝前去東平城內請功,程萬里那老賊當真就肯回心轉意,就能高看我一眼了?
董平暗想自己往日在東平府指揮使司做得兵馬都監,參總屯戍、邊防、訓練等兵事政令,乃至有強寇來犯時拼死奮戰也不可謂不盡心竭力。可再是爲程萬里那廝賣命,只怕那酸儒老賊也只會把自己當做是守得住自家籬院的看門狗,決計不會有甚麼別的想法。
就算僥倖能夠逃脫生還,要吃戰敗追責,程萬里上面有童貫等權臣撐腰,我卻是全憑本事才做得這一府兵馬都監的,若無用處時,那廝又會怎生看待我?還有婉兒......
想到愛慕已久的程婉兒,董平驀的只覺得自己的心又似被狠狠戳了幾刀,這種錐心刺骨的痛楚,他還是第一次切身體會過。多少好女子就算不說是唾手可得,以董平的氣質形貌、官身地位來說再尋覓得個適合自己的伴侶絕不是甚麼難事,是以關於男女情事間那種刻骨銘心的情殤,董平這才深刻的體會到那種心如刀絞的滋味。
男女情愫之事,很難教人做到得之淡然、失之坦然、爭其安然、順其自然......只不過有些人經歷過情殤後黯然銷魂,只盼時日久了能夠打消曾經的那種癡念,可是也有些人卻不肯放手,越是得不到的越要得到,心中的痛楚只會隨着時間慢慢化爲心魔,直到在內心深處成長爲一隻面目猙獰的野獸。
然而董平,恰恰是後一種人。
身後又有個強人頭領狠狠的推搡了一下,董平只向前踉蹌了兩步很快便止住了步子,又揚起他那高昂的頭顱,只是心中仍暗付道梁山這夥賊寇,是打算殺了我泄憤?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可是想我英雄半生,恁般死了我又如何甘心!?
在前方不遠處,董平已能覷見宋江勒住了馬,立在顆綠楊樹下,他又狠狠咬了咬牙,並大踏步的向前走去。而在那邊宋江眼見董平被山寨內的頭領押至,他很快翻身下馬,驅步向前,迎上被背翦綁縛住的董平,宋江又立刻板起面孔,出言呵斥道:“我教你去相請董平將軍,誰教你們綁縛他來!”
董平聞言眉毛一挑,他雖然性情驕躁,卻並非不識眉眼高低的渾人,只聽宋江這一句言語,也大概能猜到這個廣好結識江湖羣雄的及時雨又打的是甚麼算盤。
押解董平的那幾個強人頭領聽宋江出言呵斥,先是各自對視一眼,隨即諾諾而退。宋江立刻又笑呵呵的走到董平面前,親自去爲他解開繩索,董平也懷揣着心思,任由這個前番還必要爭個你死我活的草寇頭子爲他鬆綁,也不做任何動彈。
宋江又脫下身上的錦袍,披在了董平身上,然後立刻納頭拜倒,董平見了也忙還禮納拜。
宋江見狀心說此事已成一半!又立刻對董平恭聲說道:“亡命狂徒,不識規矩,冒犯將軍虎威,望乞恕罪。”
董平此時也全然沒有往日於戰陣上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而也是恭謙的對宋江答道:“小將被擒之人,萬死猶輕。若得容恕安身,已爲萬幸!”
好個雙槍將,卻是個精細之人,倒也如此上道!
宋江雖然心中大喜,可是面上仍做出副仰慕和善的模樣,說道:“小可實慕將軍虎威,敝寨本也不願與將軍兵戎相見,蓋爲有爲虎作倀之徒威逼得緊,祝家莊那廝們仗着有官中門路屢次冒犯,敝寨兵發東平府,一來打探得知知府程萬里那廝也要受調撥,點撥兵馬要對我山寨不利,二來爲抵拒來剿的官軍,寨中缺少糧食,也須來東平府借糧,並佔得城郭只爲應對那祝家莊,無可奈何,實無要壞董將軍的歹意。”
好歹我也是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程萬里那廝有眼無珠,輕慢於我,這宋江確有識才之能,窮酸餓醋、濫污狗官,你諷我辱我,如今我卻要教你這廝自食惡果!
董平心中發狠念道,自己愛慕久矣的那個女子的形貌又浮現在心頭,本來以爲註定無緣分爭得,如今卻又有機會唾手可得時,董平內心深處的那隻兇獸也立刻呲出了獠牙,發出懾人心魄的嘶吼聲!
宋江眼見董平慢慢擡起頭來,雖然神情恭順,可是眉宇間卻夾雜着一股陰沉的戾氣,又說道:“程萬里那廝原是童貫門下門館先生;得此美任,安得不害百姓?若是兄長肯容董平回去,賺開城門,殺入城中,共取錢糧,同御祝家莊,以爲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