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江浙昔時都會,錢塘自古繁華,杭州城內的風光,正值秋雲涵如,看南國嫩菊堆金的時候,可是府衙內牢獄院中卻是與外面醉人的風光截然不同。牢門獄內時不時傳來似鬼哭一般的嗚咽聲,昏暗的燈光下但見有人影被麻繩吊繃、排牢鎖鐐,殺威棒、土布袋、火鉗子......每當牢獄深處響起囚徒撕心裂肺的慘嚎聲,周圍隨之響起的卻是獄卒病態的嬉笑嘲弄,牢獄深處每日上演的酷刑折磨,似乎也與冥府地獄並沒甚麼兩樣。
而就在牢獄的最深處一座密不透風,並無半點光亮的死囚牢中,漆黑潮溼的環境下有各種爬蟲、老鼠在黑暗中竄行。武松就被禁錮在其中,雙臂也被足足百來斤銅製的死囚枷釘住了,雖然生得身遠超凡人的神力,可是連日遭受酷刑拷打折磨,饒是驚爲天人的武松也無法掙斷枷鎖,更沒有辦法逃出生天。
畢竟自己做下的是足以震動朝野的命案,可嘆武松雖然悍勇難擋也是有意殺出重圍,到底還是被官軍圍堵攔截住而寡不敵衆,落到如此境地,便知一旦被官府擒住已是絕無生理。這些時日下來官牢內外裡三層外三層的巡捕差役把守,還有大隊的官軍兵馬遊弋,也決計不可能再憑一己之力越獄逃脫。
披散下來的長髮早被幹化的鮮血糊住,一柳一柳的垂搭下來蓋住了整個面龐。身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也早已經結成了血痂,被死死禁錮住的武松渾身上下皆是教人望而心悸的傷痕。原本的奸官巨惡蔡鋆早被武松所殺,汴京倒又發付來在朝中官居宣德郎的趙霆代任杭州知府一職,可是在官獄中喝令獄卒對武松嚴刑拷打的,卻正是在江南地界惡名更甚的朱勔,蕭唐抵達杭州之後不僅在行刑前與武松不得相見,朱勔更是命令官獄中善於嚴刑逼供的兇惡牢卒對武松施以酷刑炮製折磨,仍試圖打算從他口中嘗試着再撬出一些對蕭唐不利的口供,對於權相蔡京那邊也更好交代。
但武松又是何等性情?似他這等剛烈不屈的烈漢身上每挨下一記便必要痛罵一聲,接連數日下來甚至就連獄中那些凶神惡煞的獄卒都各自累得氣喘吁吁,可是皮肉上的折磨卻更將武松激得性發起來,兀自要高聲叫罵道:“爺爺道你這廝們手段狠毒,原來都是欺軟怕硬的撮鳥,奈何不得真好漢!說是要弄得老爺求活求死得打熬,爺爺卻嫌你這廝們打得不算毒,便似是要與我做人情,卻教老爺不爽利!”
三番五次下來,明明是那些施刑折磨爲樂的獄中兇吏竟然對已無反抗之力的武松漸生敬畏之心。在官牢中做了多少年的腌臢勾當,那些真正的硬骨頭,以及那些強充好漢的囚徒獄中官吏也不知曾見過多少,也見過無數所謂的硬漢都要哀聲求饒,沒有人能熬過官獄中慘酷的刑罰,便是那些根本沒有甚麼供詞可招的,在面臨痛苦折磨的煎熬下也只能苦求個痛快的死法。能夠熬完所有酷刑仍舊鐵骨錚錚的,府衙官獄中的兇吏們還不曾見過一個,而武松卻是的的確確的教他們開了眼。
然而武松再是剛猛不屈,可是刺殺朝廷命官連帶着許多條人命的兇案已經坐實,到底也還是到了典刑正法的日子。
官獄最深處忽的響起一陣喧譁聲,武松所在的死囚牢被突然打開,在幾支火把的映射下,二十幾個如狼似虎的官差獄卒各個手持利刃把守住牢門,立刻又有人上前要押解武松出去。終日置身在無盡的黑暗中,此時已形同一具死屍的武松緩緩的擡起頭來,遮蓋住整張面龐的長髮之間投射出的那兩道目光卻湛然有神、銳利如刀,武松嘴角又噙着十分輕蔑不屑的笑意,在這個節骨眼竟然還能張口笑罵道:“遮莫是到了用刑的日子了?你們這幹撮鳥,好小相哉!既然是要送爺爺上路,怎的卻沒有斷頭酒吃?”
奉命前來押解武松至刑場的一衆獄卒面面相覷一番,其中竟然沒有一個人出口叱罵,這些官差各個如臨大敵,外面也尚有許多官兵手仗利刃等待,對待如今虛弱不堪的武松卻仍像是要將一隻陷入獸欄的猛虎給拉出籠去。十幾根水火棒直架個過來,沉重的鐵鏈也發出嘩啦啦的悶響聲,當武松被周圍嚴陣以待的官差架起身來時,卻隱約聽見身後有人嘆道:“我倒從來不曾見恁般的硬漢,確是剛猛不屈的真豪傑,只可惜到頭來還是要死......”
武松見說冷笑一聲,也不言語,待大批公差與官兵前呼後擁的押解武松出了官牢獄門,久在黑暗潮溼的環境下被禁錮的武松忽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一時間不能視物。周圍立刻又有軍健涌將上前,用長釘綁索將武松捆個結結實實,押進囚車擁出長街,隨着兩聲破鼓響、一棒碎鑼鳴,押送死囚的公差官軍齊舉刑棍尖刀,催着囚車直往刑場涌去。
當武松再費力的睜開雙眼,就見長街兩側烏壓壓的滿是前來圍觀的城內百姓,而周圍防送的公差與官兵衆多,但見刀排白雪、纛展烏雲的把人羣隔開,周圍壓肩疊背前來觀望的百姓大多嗟嘆惋惜,有百姓深感武松爲民除害的恩德,偶爾也能聽人說到誅殺禍害百姓的蔡虎那廝,“殺虎”的壯士恁般遭處刑身死,老天果是沒生雙眼。只可惜就算有人心中激憤,卻也只能隱藏在暗處低聲言語,終究也只能目送着武松被押至市曹被處死。
眼見此情此景,武松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中也暗付道:都說是殺身成仁,雖然無法與蕭唐兄弟、兄長還是智深哥哥等知交再得相見,終究是一樁憾事,好歹親手殺了蔡鋆那禍害,也教天下人知我武二郎是何等人也。大丈夫視死如歸,遠強過在這混沌世道苟且討活,恁般處境,我又怎能教那些撮鳥瞧我的笑話!?
心中念罷,雖然身陷於牢城之內,可是武松仍是將腰板挺的直直的,他橫眉怒目的來回睥睨,臉上不見半點懼色。只是周遭幾處長街上人頭攢動,心中激憤難平的武松卻沒有注意到人羣之中閃出有幾張熟悉的面龐,投射過來的目光中也滿是關切與義憤之色,轉眼間那幾人朝旁邊又打了個手勢,身形也再度隱沒於人羣之中......
杭州城內此時便似有愁雲荏苒、怨氣氛氳,衆人頭上日色無光,四下悲風亂吼,伴隨着鑼鳴催魄奪魂之聲,囚車終於被押解到了市曹之中,又有大批的公差涌來,押解出武松再向行刑的場所推搡過去。期間劊子手叫起惡殺都來,也有小吏宣讀死囚犯由,依法凌遲處死。
已數日粒米未進,飽受酷刑炮製的武松強撐着一口氣要將身板挺直,可是架不住身子過於虛弱,杭州府衙的公差也盡知武松當日暴起殺人的奢遮本事,待將其拉出囚車之後便有十幾根水火棒硬架在身上,將武松硬生生的給押至刑場忠心,又是兩記刑棍狠狠砸落在後膝,強行押着武松跪倒在地。
已是大限將至,武松心中卻騰的又生出一股業火,當他正要掙扎起身,臨刑前破口大罵周圍那些兇官惡吏時,卻忽聽有人沉聲說道:“罪犯武松,你可知罪?”
那個聲音十分的熟悉,武松聽罷神情卻是陡然立變!當他強自發力梗起脖子來向前望去,便覷見自己的結義兄弟蕭唐正端坐在法場監刑官所在的位置,而他凝視向自己的神情,也甚是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