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得蕭唐向自己親口吟頌了幾句他早記得滾瓜爛熟的雷法運氣法門,本來淡然儒雅做派的黃裳反倒是驀的面露駭怪驚詫之色,旋即驚喜交集的模樣,渾然不似個見慣了世間風雲起伏的遲暮長者。
黃裳也十分清楚,就算自己是奉御旨蒐羅天下道家遺落在各處的典籍,但官家本人親自翻閱的又能有多少?可是當一個人費盡畢生心血去收羅,隨着讓自己全神貫注的事物積攢,心中集藏收藏的慾望也是在漸漸的積累。就好像是一個收藏傢俱有國家官方支持的實力,並且具備極其深厚的專業經驗,偏生就有幾件慕名久矣的收藏品苦不可得,這也難免會成爲自己心中的一樁憾事。
雖然羅真人傳承下來自己些所領悟的道門精髓,可是紫陽真人張伯端在世之際,也並沒有親自創建道門宗派而名揚天下。何況羅真人隱居修行的二仙山道觀遠在遼境內薊州九宮縣,黃裳雖然是得御旨有朝廷官府的支持收集道家經典遺書加以核證,可是又怎知遠在遼境之內,卻有另有個方今時節的道門高人傳承得紫陽真人的道體法用妙訣?
道宗各門各派的雷法心訣支派繁多,而且彼此也都有可能吸取了其他雷法的練氣法門,便如道教金丹派南宗張楠兼修雷法,另有白玉蟾撰有多種雷法著作,或是各有千秋,或是彼此觸類旁通。黃裳如今對天下道學涉獵極廣,對於道家修先天一氣的諸般法門早已是淹會貫通,是以當蕭唐對他提及自己所知的雷法心訣,黃裳驀的直感霍然頓悟,甚至有一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感悟。
待黃裳再望向蕭唐的神情,不僅是對於這個幹出驚天動地大事的後生而有些好奇,眉宇間感激之情也是溢於言表,他連忙又問道:“蕭任俠並非是修真養性、累積善功的道門隱士,卻又是緣何通曉恁般道體法用的奧妙?”
蕭唐自又將他與二仙山羅真人如何結識,又如何得那位方今時節的道宗高人青睞之事大致說與黃裳知曉。黃裳自也是聽得連連驚羨咋舌,兼之黃裳閱覽研究天下道學遺書典籍,就算並沒有隱入山林潛心修道,可是他莫名的也感覺到蕭唐身上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覺。這也教黃裳心中驀的想到,都說世間修行各得緣法,遮莫我與這蕭唐之間......也自有些道緣?
正想着,黃裳心中又驀的生出一個念頭:我也已經老了......也不是還有幾年可活,這些年下來整合記錄的心血倘若湮沒了,卻不可惜?何況蕭唐的確是練武之人,我所鑽研貫通出來的那部典籍若是由他來學得,到底又能有多大的成效?
心中感然念罷,黃裳又念及前些時日這個反軍頭領竟然不惜與摩尼教一夥反目,也要救下他們這些朝廷官吏的行徑,他也很清楚自己到底也是欠了這蕭唐仗義搭救的天大人情。思付一番過後,黃裳便也打定了主意,遂又對蕭唐說道:“蕭任俠所說的雷法妙訣,教老夫頓生神領意得之感,本來我等蒙蕭任俠救命大恩,尚未報答,老夫腆顏,卻仍有不情之請,萬望蕭任俠能夠應允。”
蕭唐聽了不禁有些納罕,也向黃裳問道:“黃學士但說無妨,但凡晚輩力所能及,自當盡力,卻不知黃學士有何事須晚輩幫襯?”
黃裳意味深長的望向蕭唐,說道:“實不相瞞,老夫雖知蕭任俠自有因由,可是也決計不苟同你糾集亡命、煽惑亂黨,公然背反國家恁般大逆不道的勾當,卻又是蒙你搭救,不至老夫等人爲摩尼教賊黨所害,本來恁般恩德合當報答,但恐怕你我話別之後,也再沒甚麼重逢的機緣......
趁着這段時日,卻想請蕭任俠不吝賜教,能否將二仙山那位道門高人傳授恁的天罡五雷正法教於老夫?我也知恁般請求與理不符......老夫也自當知恩報德,以做相酬。實則老夫逐字逐章校讀收羅的天下諸般道藏典籍時,也曾見得內煉形神,煉丹合道,揣摩得些道家法天自然奧妙。雖然老夫不善拳腳武藝,可是從中所悟得專氣致柔、踵息內丹之法也大有裨益,遂將其中道藏羣書之中所載元炁法門擇選編纂,另編成籍,呵呵,也只是單獨羅列出的道家練氣法門,也並非是官家御旨所求的......老夫遂想將整合道藏經籍中諸般修炁的編纂經籍轉贈於蕭任俠,以做交換,卻不知蕭任俠尊意如何?”
雖然黃裳說的誠懇,可是蕭唐卻並沒有立刻回覆對方的要求,因爲他一時間也已經愣怔住了。
黃裳肯相贈的那自行整合編纂的藏書,難不成真會有那部武俠著作裡那部能融會貫通天下武學的秘笈寶典那般的效用?
而且在那部武俠著作裡面,那位“爲國爲民、俠之大者”而最具模範俠義精神的主人公陰差陽錯的獲得了被江湖羣雄搶破頭的半部經書,而後又在一處海島山洞裡撞見一位年事雖高卻天性純真的江湖前輩,而那個保存着另外半部真經的江湖前輩,卻又純粹是以要捉弄他的惡作劇心理而教那位主人公懵懵懂懂的把真經全篇背熟了......蕭唐心說自己卻是先有機緣得羅真人傳說天罡五雷正法的內丹練炁要訣,如今竟然更是有機會能換來整部“真經”,這也算是鬼使神差的走了大運吧?
待蕭唐又向黃裳望去,心說這個閱覽天下道藏典籍的朝廷老臣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善拳腳武藝,看似也只是從那些道家藏書之中領悟得調息養氣的奧妙。可是自己卻是一直以來打熬武藝不輟,並且曾得羅真人傳授天罡五雷正法而對自己的武學造詣也端的是受益匪淺,那麼當自己掌握得黃裳相贈的集合天下道藏典籍中調息練炁心訣之大成時...對於自己武學修爲的提升又會提供何等卓越的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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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蕭唐一衆兵馬途徑秀州治下諸縣,終於抵達海岸與看守海舶船隻的軍班弟兄會合。阮氏三雄、張順張榮等兄弟也立刻率麾下水軍把舵乘船,駛裡海岸,走水路往北面而去。
行不數日,待大小船舶途徑淮南東路外海域時,也脫離了江南摩尼教聚集諸路綠林匪寇侵州奪縣,戰亂不止的地域。蕭唐眼見金節身上刀傷雖然並未痊癒,可是倒不影響走動也並無性命之虞,便吩咐一行船舶於淮南東路海州(後世江蘇連雲港一帶)東部的海域,尋個距離縣治下轄巡檢司距離的僻靜處靠岸。
待蕭唐將幾人送下船之後,趙霆與黃裳首先倖存的僕役又是忙不迭感恩道謝,而金節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妻子與妻妹,隨即又把眼望向蕭唐,雖然也想出口說些潑天大恩,必當報答之類的感恩言語,可是他轉念一想:蕭任俠雖然是施恩不望報,可是今此一別過後,我卻又將與他勢不兩立,忠義兩難全,倘若萬一彼此戰場相見時,我又當如何處置?今生卻是否會有報答他大恩的機緣?
而蕭唐卻似是看穿了金節心中的顧慮,也只是對他笑言道:“此地距離本縣治下巡檢司路程不遠,路上應也不會出甚麼差池,而護送趙相公與黃學士之事,就要勞煩足下了。”
金節驀的直感心頭一熱,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也只得又向蕭唐躬身深深的施了一禮。而金節之妻秦玉蘭與她妹子也一併向蕭唐盈盈道了個萬福禮,臉上神情滿是真切的感激之情,也全無起初見到這些公然背反朝廷的反軍時那般驚恐戒備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