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泊梁山,聚義廳。晁蓋舉目四望梁山上聚集在廳內的諸多頭領,內心忽然感到一陣空虛。
按說他這個鄆城縣東溪村出身的托塔天王,如果當年如果不是因爲謀取生辰綱事發而被官府緝捕,晁蓋倒也仍情願在鄉里繼續做他的保正大戶,就如同鄰旁西溪村幹欺到頭上來時不平事管上一管,遇到些落草的江湖好漢做個人情,平素與些知交舊友在莊裡快活,做上幾筆取不義財的勾當......落草做得了梁山大寨主之位,當初也的確是他不得已的抉擇。
所以明明也算是兵強馬壯的一方強寇大頭領,晁蓋比起田虎等綠林梟雄似乎總缺少那麼股很難被滿足的野心,他只是心想如今世道昏聵,咱們聚集兄弟在綠林中快活,了此殘生,倒也罷了,也從來沒打算過趁勢而起割據一方,過一過建國稱霸的皇帝癮。
晁蓋恁般性情,與他推心置腹的兄弟當然不會覺得自家哥哥不貪慕功名,只重義氣,可是山寨內也仍會有更多的人覺得晁蓋似乎顯得有些無慾無求了,固然是個可以結交的好漢,可是卻缺乏一股綠林梟雄統御羣雄的氣性。
這也導致晁蓋雖然是名義上的梁山領軍人物,可是他很清楚目前山寨裡仍對他心悅誠服而馬首是瞻的,也不過只有赤發鬼劉唐、白日鼠白勝等寥寥幾人。
然而晁蓋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那個好兄弟,現在在梁山上坐得第二把交椅的及時雨宋江,自從他也是不得已投入山寨聚義以來,卻似乎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目標到底是甚麼,而不似自己這般隨遇而安。
尤其就是現在,當宋江力主招安的時候。
就連劫取生辰綱而七星聚義的吳用、劉敏、酆泰、王道人等人,已經徹底倒向宋江,山寨大小事宜基本都由宋江來過問,而他這個梁山大寨主,越來越顯得可有可無。
晁蓋自也是個有心氣的人,也越來越無法忍受漸漸被架空的感覺,而宋江表面功夫又做得極好,面子上對寨主言聽計從。而晁蓋另一方卻也顧念舊識兄弟情分,也使得他這托塔天王也無處發泄,可是在如此要緊的時節,晁蓋卻絲毫不打算退讓。
接受朝廷招安?若不是世道昏聵,方今時節又怎會盜匪蜂起?現在可不是先帝時節,有不少綠林出身的能人爭得個爲國效力的機緣。方今朝中奸邪當道,又如何能夠容得咱們這些綠林草莽?寧可去任朝中奸佞擺佈,到頭來還要再遭江湖中其他好漢唾罵咱們梁山爲榮華富貴去與權奸做奴才做走狗......與其如此,我晁蓋還莫不如就在綠林中廝混快活!
而且晁蓋這次篤定心思硬氣到底而與宋江據理力爭,也未嘗不是心存大事上自己仍是含糊不得,仍要做爲梁山寨主強烈的表達清楚自己的意願。
“我晁蓋倒是要好生瞧瞧,在場的還有多少頭領,是隨着宋江兄弟定要受招安去做大官的!?”晁蓋慘然一笑,雙目又向聚義廳內一衆頭領環視了過去,好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晁蓋坐得既然仍是梁山泊第一把交椅,任誰也不方便直接跳出來接他這個話茬。
可是宋江當然仍是要站出來,定要晁蓋接受自己招安的主張。
但見宋江又道:“晁蓋哥哥,恁與吳學究、一清道長等兄弟當初謀取生辰綱,若非是事發遭官府追捕,又如何會至此奪了梁山泊大寨?小弟也是因誤犯大罪,哥哥與小弟皆是佔水泊避難,如今終於盼得朝廷赦罪招安,寬胥晁蓋哥哥罪狀,豈不也是恁所期盼的?怎的卻要與朝廷抗衡到底,只困在此處水泊廝混?”
“宋江哥哥,此事恁可說的岔了,我等與晁天王當初又爲何奪那生辰綱?”
站出來爲晁蓋說話,卻要公然頂撞宋江的,竟然是雖然也處於梁山泊內領導班子的地位,向來卻是一副“愛誰誰,我自清心修道”模樣的入雲龍公孫勝。
但見公孫勝迎着宋江那略顯詫異的面色,他一對杏眼橫乜,目光冷冷的從吳用、劉敏、酆泰、王道人幾人身上掃過,又說道:“我等當初七星聚義,勢要取那套富貴,雖說是與蕭家集所謀不同而衝撞了蕭任俠,正所謂取非其有官皆盜,損彼盈餘盜是公。晁天王權因知那生辰綱乃樑中書榨取民脂民膏的不義之財,便是謀取,天理知之,也不爲罪。
雖然我等當時意欲藏匿聲息,打算不教官府中人察覺,可是初衷權因是要與貪官污吏作對,方今朝中仍有那許多奸邪作歹,晁天王若是心甘情願的去向權奸折腰臣服,如此纔是壞了當年我等在東溪村晁家莊上所發下但有私意者,天地誅滅、神明鑑察的誓言!”
公孫勝這一席話說得擲地有聲,似吳用、劉敏這一對平素彼此甚不對付,可是也都倒向宋江那邊的寨中軍師就算打算分辨,竟然也因公孫勝義正言辭的言語而一時語塞!
“公孫勝兄弟!”晁蓋驀的感到似有一股暖流涌上了心頭,本來在濟州府派來的差吏說朝中派來使臣有意招降梁山一夥強寇,寨中諸般頭領的意見出現的嚴重分歧之後公孫勝也曾暗地私會晁蓋,並向他提出自己的一個計劃,晁蓋起初聞得時驚詫不已,甚至心中也仍不免有幾分排斥與猜疑。
可是如今眼見公孫勝站出身來公然駁斥宋江,晁蓋一時感懷,心念公孫勝雖然在梁山泊明面上淡然隨性,實則卻也是一直都站在自己這一邊的。而對於這個最初七星聚義結下生死之交的一清道長當日所說的提議......晁蓋感然思付,心說這也未嘗不是可供自己選擇的一條路。
宋江雖然對公孫勝這個在寨內向來低調的頭領,竟會在此時站出來公然反駁自己而感到有些詫異,可是接受朝廷招安是自己從不得已落草梁山後心中一直期盼的大事,又怎能因突然橫插一槓的公孫勝而給耽誤了?宋江面色更顯激憤,又頓足蹉嘆道:“一清道長,當初你與晁天王並着幾個兄弟雖是欲取不義之財,可到底也是觸犯了王法。只因那樁罪過卻要在梁山泊藏匿一世,這可又值得?而後因聚衆山林,多擾四方百姓,如今朝廷既肯赦免本罪、招安歸降,若錯失良機,不但萬分可惜,不更是要誤了寨中許多兄弟的前程?”
罪過?甚麼罪過!?王法,王法,王你娘個鳥法!劫取生辰綱也是老子打的主意,爺爺卻是隻講江湖義氣,不講那早已污濫了的王法!
聽得宋江言語卻不由性發,又是因眼見公孫勝也跳出來爲自家哥哥說話了,與晁蓋最是義氣深重,交情篤定的赤發鬼劉唐自也是按捺不住了!
如今既然是要將甚麼話都敞開了講,劉唐自也不顧忌宋江的顏面,而是戟指大喝道:“誤了寨中一衆兄弟?黑三郎,你少再惺惺作態了!當年生辰綱事發,你知會我等逃脫官府緝拿便不避兇險前來預警,而害你丟了押司的職位還擔上命案,也的確稱得上是義氣深重,我劉唐也自然須認你的情分,然而咱們兄弟江州劫法場,又捧你做了梁山二當家的,那恩情也算報了!
可你倒好,心裡何曾把晁蓋大哥當做大寨主?招安招安,招你個鳥安!!你奪了晁大哥的權,要去逢迎諂媚那羣朝廷的狗官,可我們幾個受不得那般鳥氣!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大不了一拍兩散,也省了你的花言巧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