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祥見張雄揮刀向自己渾家,以自己親生孩兒斬去時,他再按捺不住。卞祥欺到張雄身側,右手大斧虛晃向他面門撩去,張雄急忙避閃,卞祥右手順勢抓去,暴喝道:“撒手!”說罷,一把將張雄單刀劈手奪了過來。
接着卞祥一腳踹出,踢翻張雄。他矗立在羣寇面前,一臉憤慨之色,高聲罵道:“奸佞狗官當道,直教天下黎民受那無盡的苦楚。我投身冀南軍中,志在爲百姓討個活路,纔不至辱沒了自己一身的本事!可如今廝殺數陣,到底咱們是殺的貪官污吏多些,還是害得無數鄉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更多些!?
你們說爲成大事殺人取地、建功立業實屬平常,可如今連自己對妻兒都能狠下心來揮起屠刀,那世間良善之輩你們何人不能殺得?我卞祥是個粗鹵漢子,大道理我並不懂得,可我卻知這等殺妻害子的行徑,哪是好漢所爲?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張雄被卞祥罵得惱羞成怒,他爬起身來,又奪過身邊個嘍囉的單刀,邊朝卞祥衝過去,邊罵道:“我家的婆娘,如何處置是老子的事!又幹你這驢頭鳥事?遮莫你這驢頭當老子好耍,欲做我家那賤人做對相好的?”
卞祥這段時間本來就在冀南軍中苦悶,見張雄喪心病狂又口出穢言,他心中積攢的忿意猛然間爆開來。不等張雄衝到身前,卞祥踏前幾步大斧一掃,開山大斧的斧杆狠狠砸在張雄胸膛上。張雄噗的噴出口鮮血來,慘嚎一聲飛出數丈撞倒在地,眼見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已死了九成。
眼見卞祥怒攪場,張迪面色陰沉,將端坐的椅子扶手把頭攥得緊緊的,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卞祥兄弟,你這般行徑,怕是不太合江湖規矩吧?”
卞祥大怒之下,出重手斃了張雄,也早對這所謂的冀南軍心灰意冷。他衝着張迪一抱拳,朗聲道:“張盟主,我卞祥莊稼漢出身,綠林落草強人的規矩,不是我的規矩!這段時日承蒙盟主照拂,我帶兄弟與官軍廝殺數場,這恩情也還與你了!常言道道不同不相爲謀,我這就告辭了!”
說罷卞祥便喚上傅祥、管琰、寇琛三人,以及手下隨他投奔冀南軍的鄉親護住已哭得梨花帶雨的張雄之妻,轉身便要離去。張迪殺心頓生,他心裡狠道:本來諸路頭領中,以你卞祥的身手最爲了得,正要再利用你一段時日。可你瞞下安陽晝錦堂那事已叫我容不得你,如今人心渙散時你又率先嚷着要走,真道我張迪不敢殺你!?
“等等!卞祥兄弟,你要走我不攔你,可有些事你卻要給我冀南軍同道一個說法!”張迪一聲冷喝,隨即諸路強人中奔出數隊人來,截住卞祥去路。
卞祥面色坦然,斜眼乜向張迪,說道:“不知張盟主要討甚麼說法?”
張迪伸手一指,指着張雄之妻說道:“卞祥兄弟衆目睽睽之下殺人奪妻,難不成真視我冀南羣豪當做好相辱的不成?”
“甚麼!?”卞祥聽罷直要氣炸了胸膛,他大喝道:“張雄那廝殘忍,就連自己的妻兒都能狠心下毒手!我看不過眼救下這婦人,算個鳥‘殺人奪妻’!?”
張迪嘴角一翹,悠悠說道:“張雄再有不對之處,好歹也是咱冀南軍的同道,如何處置自有兄弟論斷,再由我這盟主來做主!何況他的行徑,也未壞了江湖規矩,你急不可待得了結了他,不是欲蓋彌彰又是甚麼?”
卞祥氣得渾身抖,剛要反斥時張迪又劈頭追問道:“況且張雄曾說於我知曉在安陽縣城時,你於晝錦堂私自放了相州韓氏大小相公無數,這事總不會是假的吧?”
卞祥心裡一震,暗道:這事又怎會讓張雄那廝知道的?就聽張迪繼續說道:“咱們冀南軍起事不利,遭官軍征討吃了無數敗陣,可若擒住那幹官兒,也好教天下羣豪知道咱們做的大事。你卻瞞了諸位兄弟迴護朝廷官員,豈非是你早就打定主意吃裡扒外,去巴結權貴來害我們一干兄弟!?”
張迪此話一出,原本還抱着看熱鬧心態的幾路強人頭領轟然亂作一團,有些人戟指喝問,有的人則已拔出兵刃,朝着卞祥逼將上來。
見卞祥驚怒交加卻有口難辯,張迪忽的站起身來,厲聲暴喝道:“姓卞的!你還有甚麼可說的?咱們冀南軍中,哪容得你這種勾結官府暗害同道的無恥奸賊!”
“放你孃的鳥屁!”卞祥怒火沖天,他痛罵道:“我放他們只因相州韓氏有個好名頭,我卞祥殺得奸佞小人,卻不害忠良之後!”
“好啊,你這廝倒還真認了!”林慮山強人頭目顧愷揮着兵刃直奔卞祥,卞祥雙臂一擺,大斧揮出,用斧背將顧愷從場中砸飛,砰的一聲,顧愷重重摔倒在地上,登時便昏死過去。
卞祥手中大斧向地上狠狠一頓,大聲喝道:“哪一個先來,哪一個先死!”一衆賊寇見卞祥神威凜凜,又顧忌他武藝瞭解,一時間無人膽敢上前。
如此耗下去不是法子,眼下這幹人都欲殺我而後快,只得趁勢先殺出去!卞祥念及至此,又喝了聲道:“你們不來,我便先動手了!”說罷他掄起大斧,虎虎生風,又有五六個賊人被卞祥劈到在地。卞祥隨勢衝殺出去,傅祥、管琰、寇琛等人隨着卞祥掩殺,刀劈斧斬,槍刺叉搠,霎時間又擊倒數十個賊寇。
冀南軍中強人頭領魚得源叫道:“大夥兒一起上去,那狗賊攔不住咱們!”此時卞祥所部只有三百餘人,若被數千賊人一擁而上,卞祥便是功夫再高也決無法抗禦,刀光劍影下血花四濺,卞祥這邊便已死了一大半人。包括卞祥的兄弟青竹蛇寇琛正在血戰時,沒提防從賊人中探出兩把撓鉤,寇琛的腳踝正被一撓鉤給搭住,被拽倒在地,一路拖進賊羣中去。
寇琛倒在地上,拼死掙扎着揮舞兵器,卻再也擋不住十幾把明晃晃的鋼刀向他渾身劈將亂剁,不過一時片刻他就被亂刀活活砍死!
卞祥見了目眥欲裂,他暴喝一聲將兩條臂膊水牛般的氣力盡施展開來,卞祥邁起騰騰大步衝進賊羣,只一蕩便擊飛五六個賊人。挨着卞祥手中開山大斧斧刃的登時被斬成兩截,便是生受斧背劈砸的,也無不骨碎頭裂!
羣賊見卞祥狂,一時間竟沒人能進卞祥周身一丈的範圍。有賊人頭領呼喝一聲,百餘名賊人持弩把弓,“嗖嗖嗖嗖嗖嗖!!”箭簇弩矢飛蝗般只顧往卞祥身上攅去。
“大哥!”怒目金剛管琰見了,急忙奔到卞祥身前,頃刻間一連串利刃入肉的悶響,管琰一對圓眼突出,嘴角溢出鮮血仰天撞倒在地。卞祥悲忿已極,他仰天長嘯,剎那間整個山谷都回蕩着他的悲愴與震怒!!
猛虎難敵羣狼,饒是以卞祥這等身手,再身上中了五六箭後行動也滯緩了不少,僅剩的兄弟疤面虎傅祥,如今身上又添了兩三處致命的傷口直挺挺倒在地上。一衆鄉親也快被冀南軍屠殺殆盡,就連方纔他所救的張雄妻兒,如今都倒在血泊之中,再無聲息。
“兄弟,是我連累了你...”卞祥望向正要掙扎着站起身來的傅祥,他悲憤地說道。
傅祥一咧嘴,斷斷續續說道:“大哥休恁地說...隨大哥拼殺到最後......倒也痛快的緊......”
張迪居高臨下,俯視着卞祥,陰測測說道:“你這廝吃裡扒外,兀自冥頑不靈,如今害死如此多的同道弟兄!可念在你也曾爲冀南軍數次出力的份上,只要你向諸路兄弟磕頭認罪,本盟主姑且留你一具全屍,否則挖腹剖心,以祭奠死在你手下同道的在天之靈!”
卞祥慘然一笑,他緩緩伸出手來,握住支插在他身上的箭簇用力拔出,鮮血飈出,卞祥面不改色,竟邁起腳來,一步步朝着冀南軍數千賊寇走去。
“我卞祥天地拜得、父母拜得、英烈拜得,可偏偏不會向小人納拜!”卞祥忽然仰天長嘯,雖然滿身瘡痍,他卻揮起大斧,步伐越來越快,竟隻身一人向眼前數千賊人狂奔殺去!
見卞祥以傷軀殘體,面對數千敵人卻仍如此悍勇,冀南軍中頭領嘍囉無不心生驚懼!有些強人頭領心中嘆道:好一條大漢!這般處境下兀自這般悍烈!可眼前的形勢來看,這條好漢也只能殺了!
蕭唐在谷口上方目睹完卞祥與冀南軍反目,且血戰到底的全過程,他的拳頭攥得青筋暴起。按理說這時賊寇中的內鬥內耗,正好叫官軍坐收漁翁之利,只是卞祥這條好漢,又怎能讓其白白死在此處?
可官軍大軍未來增援合圍,目前蕭唐所部只有兩百多人馬,貿然殺出去援助卞祥,便是要以寡敵衆反要被三千多賊寇殘部圍攻。爲了目前與自己尚無交情的卞祥,險身邊心腹兄弟於極其兇險的處境,值得麼?
正躊躇時,眼見卞祥隻身一人便要與數千賊寇垂死一搏的場面,一股奔騰的熱流似直衝上蕭唐的天靈蓋,蕭唐忽地站起身來,咬牙暗付道:去他孃的,便和他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