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厥的張迪、李天錫被官軍押下,各隊官軍押下被俘的賊人們,正打掃着戰場。殺到脫力的卞祥打起精神,剛扶起僅存的兄弟疤面虎傅祥時,近百官軍蜂擁圍堵上來,冰寒的鋒刃齊齊對準了卞祥、傅祥二人。
那隊官軍見卞祥渾身血污,又未着軍服,只道他是冥頑不靈要頑抗到底的悍匪。他們各各都繃緊了身子,若是卞祥稍有異動,上百支長槍便要向他身上招呼。而卞祥只是架住傅祥,冷冷注視着眼前包圍住自己的官軍,一言不。
“住手!”蕭唐奔過來,喝道:“此乃棄暗投明的義士,並非負隅頑抗的賊人,快將兵器都撤了!”
“蕭老弟,這是怎麼回事?”大刀聞達本要向蕭唐賀喜,卻見蕭唐在這叱喝着那隊官兵,便拍馬迎來,狐疑地瞧了卞祥和傅祥一眼,隨即向蕭唐問道。
蕭唐向聞達說道:“聞都監,此次能擒住罪魁禍張迪,多虧這位卞祥義士相幫。他事先便已歸順天朝,我等這才得以圍堵住張迪那廝,清剿了冀南軍餘孽。”
蕭唐這話說得含糊,似是也在暗示是卞祥引他們到了張迪的藏身之處,之後兩邊裡應外合而擊潰冀南軍賊衆。雖然探得這隱藏山寨的功非鼓上蚤時遷莫屬,可自家兄弟回府都好商量,可若要卞祥得官府赦免,還須叫他多有些功勞才穩妥些。
哪知卞祥哈哈一笑,朗聲道:“蕭任俠說的甚麼笑話!?分明是我與那幹鳥人先起了內訌爭執,蕭任俠率軍突然殺出,我這才撿回一條命來。”
聞達聽罷,大概聽個明白,他吩咐一衆官軍退開,又對蕭唐說道:“看來老弟還與那漢子有話要講,既如此我先回避。待清點明白,將賊人俘虜盡數縛了,你我再至銅鞮縣向王節度報此大功。”
說罷聞達撥馬便走,只是心裡腹誹道:這蕭唐,似是又要給那漢子做個人情,如此與綠林草莽夾雜不清又圖個甚麼?學得一身本事賣於帝王家,與行伍袍澤親近些那是當然。可這般江湖漢子多是藐視法度的,糾纏得深了,只怕早晚會引火燒身。
蕭唐長長一嘆,說道:“閣下還不知我如此說是何意?既然能將之前罪責一筆勾銷,還個清白身來,你又何必如此堅持?”
卞祥神情坦然,平靜地說道:“果然是個扶人之危,賙人之急的好男子,倒真不負了你任俠的名頭!可是我卞祥自從打破糧倉,救濟百姓而遭官府緝拿時起,便沒覺得自己造過甚麼罪孽!
況且蕭任俠雖願保我這莊稼出身的糙漢子,我與冀南軍那幹鳥人,確實也做不成一路,但若真叫人以爲是我事先串通官軍,害得同道讓官軍一網打盡,我卞祥豈不是真成了那兩面三刀、背信棄義的無義小人?這次你們贏了便是贏了,至於如何處置於我,悉聽尊便!”
蕭唐望着慨然屹立的卞祥,卻冷喝聲道:“糊塗!張迪手下大多強人匪盜如何行事,你自然心知肚明。你既然看不慣貪官污吏的下作行當,卻又與那等殺人越貨、**擄掠之輩講甚麼義氣?即便你是條有擔當,不忍殘害無辜良善的好漢,可當你仗着一身本事打退官軍,又有多少冀南賊寇託你的福,在你身後禍害黎民?只這一條,捫心自問你真的沒有甚麼罪孽?”
蕭唐一席話說出,直教卞祥默默無言,羞愧不已,其實這些事卞祥心裡自然明白,可他又能如何?當初已投了張迪麾下,可後知後覺卞祥才意識到這與他心目中的義軍相差太遠,轉身離去?綠林中人也只會把他當做朝三暮四、反覆無常的無義之徒,屆時天下雖大,卻再也沒有他卞祥的容身之處。
卞祥在積累忿怨,今日終於爆出來的同時,內心深處也深藏着愧疚與自責,如今被蕭唐將這層窗戶紙捅破,頓叫這個一向磊落慷慨,敢作敢爲的大漢無言以對。
卞祥身邊的兄弟傅祥不忿,他怒道:“蕭任俠...如今既然我們兄弟認栽了,何必再拿言語消遣我大哥!?士可殺不可辱,如今遂了你的願盡數除了冀南軍諸路強人,我們兄弟同生共死,是殺是剮儘管招呼過來便是!”
蕭唐搖了搖頭,說道;“我哪裡是要羞辱兩位?既然你卞祥當初在安陽城晝錦堂放過相州韓氏一干相公,也當知道朝中大臣未嘗沒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賢臣,諸路州府中,也未嘗沒有處事廉明、視民如子的父母官吏。官分清污,江湖也分善惡,還天下億兆黎民百姓一個清平世界,只有殺官造反一條路能走麼?兩位既不畏死,還不敢留着有用之身做出番事業來?”
卞祥沉吟片刻,忽然說道:“蕭任俠,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蕭唐微微一笑,說道:“我只當卞祥是條磊落的漢子,何必如此婆媽,有話直說便是。”
聽蕭唐如此說,卞祥也開門見山,憤慨激昂地說道:“如今奸佞當道,閉塞賢路,我聽聞有那金帛投於權貴之徒,便能得重用,蕭任俠能在大名府呼風喚雨,只怕也少不了與那甚麼留守相公樑世傑親近吧?先帝時節黨爭鬧得厲害,如今朝中只怕也是權臣把弄朝政,讒佞僥倖,嫉賢妒能!
如今那趙官家卻搞甚麼花石綱,當十錢,各地州府良民受其塗炭,不得聊生的比比皆是,各路盜賊並起,草寇強人也愈猖狂!縱然有似蕭任俠這等人物誌在報國爲民,縱然朝內也有賢良的臣子爲民情願,可當得甚麼大用?皇帝老子、還有那些之乎者也的書生愛講甚麼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卞祥是個粗鹵漢子,只會說國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蕭唐聽卞祥說罷,也並不着惱,而是長舒口氣說道:“天下自古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可當朝廷昏庸時,不是一股腦推翻重立天下之舉便行得通的,那不過是更陷萬民於水火之中罷了。扯起反旗者,只求一己私利,迫害良民者,眼前這張迪便是一個。哪怕只能萬一可能,爲重整朝綱而嘗試盡力者,我也算得一個。”
卞祥聽了,卻嘴角一撇,說道:“蕭任俠,休怪我說你狂妄!雖說你在江湖中名頭甚響,卻也不過是吃官家皇糧,瞧權貴眼色的武臣,比起那甚麼蔡京、王黼、童貫、朱勔等奸佞狗官,論官階權勢豈不是一個天下一個地下?無論是你還是甚麼好官弄不清朝廷這淌污水,你又當如何?”
對於這個問題,蕭唐自己也曾思慮過無數遍,在金國入侵的靖康之難前,若是無力根除大宋腐爛的根基,無法從朝廷內部着手避免那場浩劫時他又該如何做?如今他已經能給出自己一個答案。蕭唐灑脫一笑,直視着卞祥說道:“那老子也反他孃的!”
聽剛除盡冀南軍賊寇的大名府兵馬押監蕭唐,卻對自己信誓旦旦地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卞祥不由得神色大變,他直直瞪視蕭唐半響,忽地放聲大笑,說道:“有趣的緊!我倒真想好好瞧瞧你日後能做出個甚麼名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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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寫得慢了,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