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軍敗了,而且是兵敗如山倒,這一戰下來反倒是本國七萬兵馬連同四千水軍幾乎全軍覆沒。金直、李芳等高麗軍將戰死,宰相金緣、同知樞密院事崔弘宰這等朝中要臣也盡皆被俘,戰報消息傳揚開來,也使得高麗舉國震恐,方知佔據保、定、宣三州的亂軍諸部絕非是甚麼散兵遊勇、烏合之衆。
大勝過後,蕭唐也並沒有閒着,反而接連派出諸部兵馬前去襲擾當年高麗與生女真相互攻伐的九城以南的廣大區域(後世朝鮮咸鏡南道與兩江道南部一帶),攻侵高麗莊鎮,劫掠糧草輜重,自己還率領主力時不時的對周圍戎衛的高麗官軍來一次偷襲,直鬧得對方顧此失彼、雞飛狗跳。
而蕭唐如此做,當然也有着自己的戰略目的。
期間阿里奇、瓊妖納延向蕭唐力諫自己的主張。考慮到能夠進一步向高麗朝堂施壓,到底還是答應了他們的建議。於是乎除了仍舊嚴禁殘殺、奸1淫尋常無辜民衆之外,在遼朝中、後期與宋國接壤地界雖然已幾乎絕跡,可是在遼國初期與他國接壤屯戍軍旅,乃至發兵征討時擄掠他國民間糧草財物的“打草谷”現象,又在高麗國北部地域各處郡縣村坊轟轟烈烈的到處上演......
蕭唐自知就算約束軍紀,可是這等行徑確確實實是在滋擾欺侮敵國治下的普通百姓。可是當戰事發展到與一個國家對抗的規模,的確也是戰爭的本質終究是殘忍,慈不掌兵,這與在宋境內嘯聚諸山強寇兵馬,卻嚴令禁止各處山寨洗盪村坊,劫掠宋民百姓的情況截然不同,綠林山寨之間的草莽強寇做意氣之爭,彼此仇怨結的深了甚有可能要鬧個不死不休,可是一個國家的滿朝文武卻不能不顧全大局。蕭唐此舉,無外乎就是向對方傳達我還有足夠的實力,能對你這個國家造成更大的破壞這個信息,也讓高麗人能夠充分的意識到想取保州諸地,需要付出的代價將會遠遠超乎於他們的預料。
兼之到了境內本分安居的任何族裔百姓都還罷了,可是對於高麗這個國家的概念,對蕭唐而言纔是真正的外邦異族。所以這一次心中的道德約束與謀求儘快達到目的,蕭唐選擇了後者。
至於挾大勝之威,集結所有兵力一舉推翻高麗王朝,以此間半島自立一國,而做爲從後方攻討金國的根據地這等計劃......蕭唐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執行過,因爲出自於史實的考量,這太過於不現實。
此番雖然大獲全勝,的確也是高麗國輕敵在先,且對於己方兵馬實力缺乏足夠的認識。可是若說全面征服這個國家,不止正史中蒙古人攻討高麗的戰事整整打了四十多年,早有反遼之心的阿骨打當年率領生女真諸部殺得高麗敗多勝少,又招攏來長白山地域三十多部生女真加入聯盟時,他這個極具戰略眼光的一代雄主,又爲何不力諫當時部落的都勃極烈烏雅束趁機滅亡高麗,而推遲幾年之後才誓師反遼?
王氏高麗絕不同於後世全國武備廢弛,不知兵事二百餘年,而被日本十九天攻克王都,僅一個月便三都守失、八道瓦解的李氏朝鮮。朝內體質在如今時節雖也重文輕武,但這個國家從立朝以來一直圖謀往北擴張領土,抗大遼、戰女真,於戰事軍備上也並無鬆弛怠懈,要大勝幾陣不難,可是蕭唐也很清楚吞併整個國家,必然會是曠日持久,遮莫也須消磨數十年光景的戰事,在金國吞併遼朝全境的時間內速推高麗,這也不但忒過於想當然,也與癡人說夢無異。
所以蕭唐不想與高麗國久耗,可是也必須要讓對方明白:和我再鬥下去,你們更是耗不起。
不但折了七萬多的正規兵馬,如今佔據保州諸地的敵軍竟還主動出擊,大有席捲疆域北部諸郡各縣之勢,想來也足以教高麗舉國震恐。蕭唐在督促移剌成、奚勝、袁朗等頭領戒備戎衛,繼續注意高麗那邊的動向之後,又來到了位於保州府衙不遠處的一座別館之內,未過多時,在別館一處書房忽的有人忿聲說道:“蕭任俠,蒙恁救命大恩,小生銘感五內,若能報答,便是赴湯蹈火,也不爲過。可是自打登陸以後,恁便差人將我禁錮於此,這到底所爲何意!?”
被蕭唐從海寇手中救出的高麗書生崔慕遠,自從到了保州之後便被關押在此,雖然也是好吃好喝好招待,起居飲食比起被生擒俘獲的金緣、崔弘宰這等高麗朝中要緊人物甚至還要好上許多,可是卻只被困在別館之內走動不得,崔慕遠驚異於蕭唐對自己處置的方式,雖然憤慨卻又無可奈何,如今再度相見,自然要質問個明白。
蕭唐氣定神閒的坐在書房內檀木椅上,待崔慕遠問罷,他回道:“我也不曾料到會在海上得遇崔先生,本來舊識一場,也不願將你監管住而傷了和氣。可是再返至保州這一路來遇見崔先生,除了我心腹弟兄,你卻是唯一一個知曉我真實身份的人,這件事,至少貴國現在還不知底細,所以也只得請崔先生在此多住一段時日,想必用不了多久,這件機密大事也再無遮掩的必要,我自然會將你全須全尾的放還回去,還須請崔先生見諒則個。”
按蕭唐想來等到自己正式向金國宣戰之後,到時佔領這幾處軍州的首領到底是誰,真相自會大白於天下。而如今江南方臘已經覆滅,身爲宋境內聲勢最大的反軍頭領卻是佔據保州諸地的幕後首腦,這件事倘若教宋、金、高麗等國知曉之後,也難保不會引起他們的猜想與警覺而節外生枝。既然現在名義上佔據保、定、宣三州與皮島海鎮的是契丹橫斬頭人移剌成,只在這段時期內,這件機密最好還是能遮掩到金國對決議南侵宋朝之時。
這個崔慕遠雖然爲人尚可,與自己也有些交情,可是他並非是流落至自己境下只謀求安身立命的高麗族民,而仍是正經八百的高麗國人。每個人出自於自己國家的立場,私交處些交情尚可,可是大事上卻不是一條心,所以也就只有將他暫時管控起來,論不得甚麼舊識交情。所幸他也只是個在高麗朝內不受待見的文弱書生,將他扣下,高麗國那邊都不知還有個刀筆小吏也被對方擒獲住,否則用些殺伐果斷的法子以策穩妥,也在蕭唐的考慮範圍之內。
而崔慕遠見說冷哼一聲,說道:“這裡果然是保州?本來以爲是遼朝契丹遊民諸部流竄而來,佔我高麗故土,原來卻是你暗中謀劃,不止背反了宋廷,竟又糾集北地亂民賊黨......”
還沒待崔慕遠把話說完,蕭唐卻打斷了他,沉聲說道:“高麗故土?據我所知當年大遼數度興兵伐高麗,直到遼朝文武大孝宣皇帝(遼聖宗耶律隆緒)以向遼國稱臣納貢爲條件,這纔將鴨綠江東數百里地賜給汝邦,高麗這才得以暫時拓邊於此。可是你國背信棄義,仍然與宋廷暗中往來,還暗做手腳蠶食北域疆土,又惹得遼朝屯兵控扼,奪還鴨綠江東岸地域修築保州以做震懾。
保州諸地高麗國只管控過一段時日,遂復爲遼朝疆土,又算甚麼你高麗故土?崔先生若也要強詞狡辯,說甚渤海國也是你高麗國的,渤海遺民想必你也見過不少,與你高麗族裔與可是同文同種的?若是血脈同源,當初你高麗爲蠶食北域,卻爲何先誘騙大批渤海難民入境,在被遼朝發覺後竟大加屠戮,這就是你高麗對待所謂同族同胞的手段?”
蕭唐言辭振振,崔慕遠雖也飽讀詩書,可是他耳濡目染,認知上還是順應本國主體言論的倒想,可是到了現在崔慕遠卻驚然發覺,自己很難反駁對方的言語,就算仍舊能強做爭辯,可是捫心自問心裡也少了幾分底氣。
而就在這時,書房的窗戶忽的被輕輕叩響,蕭唐就聽許貫忠在外報說道:“哥哥,高麗朝那邊遣使而來,探問過其來意,看來是懇求拜見,商討求和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