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內黃縣,麒麟村。
剛下過一場陣雨,村內的低窪處還有不少積水,積水的地面泥濘陷腳,只有幾個小娃娃咯咯笑着跑來跑去,用手抓着泥巴揉捏,憑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捏出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來。
深吸一口雨後新鮮溼潤的空氣時,也能叫人登時提起精神來。村內的鄉民三三兩兩聊着家常,遠處田埂中還有個牧童騎在一頭結實的大黃牛上吹着笛子。如此鄉間景緻,也頗讓人心神安詳。
忽然有三個六七歲大的孩童光着腳丫,蹭蹭從鄉間小道狂奔而過,就如三隻脫了繮的野馬駒一般,直濺了旁邊兩三個莊戶一身泥點子。
“王貴、張顯、湯懷!又是這三個小兔崽子!”那莊戶啐了口,悻悻罵道:“咱村中王員外等都是本分人,怎地偏偏生出這三個終日調皮搗蛋的頑童來!”
另個莊戶笑着勸道:“其他人倒還罷了,你也不是不知王貴那小魔星脾氣粗鹵得緊,聽到你在此罵他必來尋你廝爭,你還能與個黃毛小子計較到底不成?”
那莊戶也知小王貴夥同張顯、湯懷兩個仗着家裡寵溺,氣走數個教書先生,甚至還有次將個先生花白的鬍子拔個精光。好不容易有個甚麼從東京汴梁過來似乎名頭甚響的長者管制,這才老實了一段時日。可後來那長者將心思全放在個因水災遷移到本村的後生小子身上,這三個小頑皮便又將淘氣性子盡將耍出來。
且說小王貴與小張顯、小湯懷跑到個座民舍外,踮起腳來直往屋子裡面探,只聽見有個老者問道:“曾子輿曰,何爲君子?”
就聽有個童聲回道:“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
那老者又問:“志者何爲己任?”
那孩童又朗聲回道,雖然那嗓音稚嫩,語調卻充沛斷然:“士不可以不弘毅,?夫任重而道遠,仁以爲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小王貴一撇嘴,說道:“這甚麼之乎者也有甚鳥用?他不是說長大後想帶兵打仗麼,難不成想上戰場和人掉書袋,還能把人說死?”
小張顯忙說道:“你小聲些,那兇巴巴的老頭兒好不容易放過咱們兄弟,可別將他招惹出來,再吃通戒尺,不是耍處!”
一旁的小湯懷則說道:“不過嘛,那老頭兒雖然兇的緊,露那幾手本事你們也瞧見過,若真是和他學些武藝,以爲咱們兄弟也能威風威風,做個大將軍甚麼的。”
小王貴把眼一橫湯懷,哼了聲道:“湯哥哥,當時挨那老兒板子的又不是你!他是有本事,可一見咱們便是板着臉那副死人樣,好像誰欠他多少銀子一般。再說終日講甚麼大道理教訓你,你禁受得了?”
三個小傢伙趴在牆頭上,兀自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忽然聽後面有人說道:“三位小兄弟,此處可是周老先生的住所?”
小王貴忽然一驚,哎呦聲從牆頭上摔落下來。他感到自己被人托住,便甩起膀子一掙,猛回頭瞧過去就見有三人正笑吟吟地瞧着他,卻正是蕭唐、盧俊義、花榮三人。
小王貴把眼一瞪,張口罵道:“喂!你們三個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吶!在小爺身後鬼鬼祟祟地作甚!”
蕭唐等三人見小王貴虎頭虎腦的模樣也甚覺有趣,蕭唐笑道:“你這小子,趴在別人家牆頭偷聽又作甚麼?”
小王貴一聽更是怒道:“甚麼別人家,我爹是村裡王員外,這房子也是我家的田產!小爺我愛來便來,管得着麼你?”
蕭唐聽小王貴說完,大概猜到這三個小傢伙的身份,便對他們三個說道:“你叫王貴,他們倆個叫做湯懷、張顯,是也不是?”
小王貴驀地一驚,說道:“你這廝是如何曉得我們三個的大名?”
蕭唐望着這三個岳飛的結義兄弟,又是日後隨着嶽武穆東征西討力抗金國的宋軍驍將,心中也是感慨萬千。只是眼前這個王貴雖是岳飛童年結義四兄弟中武藝僅次於岳飛,比起湯懷、張顯二人軍功又更顯著,可當岳飛遇害時,這王貴在遭威脅的情況下卻保持了沉默。只能說一生一世做到鐵骨錚錚,危難時不失氣節原則,方纔顯出真英雄的本色。
只是現在已有太多人原本的命途軌跡生改變,這個曾奮力抗金,官拜一方馬步軍副都總管的王貴,也未嘗不能扭轉他終將被後世詬病的結局。眼下蕭唐只是對這尚處於幼年的王貴笑道:“這位盧員外乃是周老先生的弟子,得知其恩師蟄伏於此便前來拜會。你一個小小孩童言語無禮,只怕周老先生也饒不得你。”
小王貴上下打量盧俊義一番,按說他孃親寵溺於他連他父親王明都管教不得,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那個姓周的嚴厲老頭兒。他心中念道:這要是讓他們告我一狀,說不得還要被那老兒教訓,說不得要早早開溜纔是。
就在這時,正有個二三十歲的莊戶朝此處走來,他見到蕭唐、盧俊義、花榮三人,上前打拱道:“三位可是來探訪周侗先生的?”
小王貴見有機可乘,忙叫一聲:“湯哥哥!張顯兄弟,扯呼!”說罷三個小鬼頭拔腿開跑,一溜煙便已不見人影。
盧俊義見那三個小傢伙的模樣,不住搖頭莞爾,他向那人回禮說道:“我乃大名府盧俊義,與蕭唐、花榮兩位兄弟特來探望恩師,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一聽,展顏喜道:“曾聽聞周老先生提及有一弟子喚作玉麒麟盧俊義,不想今日有緣拜見。小可嶽和,本是相州湯陰縣人士,因故鄉水災爲患沖毀本鄉田埂房產,只得與些相鄰遷居於此。此時周老先生正教授犬子,故而特來探望。”
蕭唐聽罷,心說這與演義小說中的記載卻有不符之處,按說岳飛之父嶽和在通俗小說中於湯**災時罹難,其實史實中他一直活到了大宋大宋宣和四年。按後世常見的說法岳飛之母姚氏乃是中華古代四大賢母之一,殊不知這嶽和爲人忠厚重義,節衣縮食也要濟人之困,而他對岳飛文武品德上不遺餘力的培養,也是居功甚偉的。
就聽嶽和又說道:“盧員外既然爲周先生弟子,便由小可前去通報如何?”
盧俊義忙說道:“既如此我等在此恭候便是,恩師的性情我自然瞭解,此時不便打攪。”
嶽和聽罷,便請蕭唐、盧俊義、花榮三人進偏房安坐。正走着盧俊義向蕭唐問道:“兄弟,你是如何知道那三個小鬼頭的名字?”
“前幾年相州湯**患,甚多莊戶遷居至我大名府內黃縣之事我也有所耳聞。而平日我名下鏢行行走曾經過此地,無意間得知此處三個員外各有一子,甚是頑劣。”蕭唐搪塞過去,轉個話頭笑道:“兄長,此處喚作麒麟村,而兄長你綽號‘玉麒麟’,此番在此與令師相見,倒真是緣分。”
哪知盧俊義長嘆一口,說道;“兄弟不知,我那恩師不止與我那師弟史文恭不睦。便是與我相別時也對我心生失望。否則恩師怎地不去大名府叫我奉養,反而隱居在此處?恩師也是在與我慪氣啊。”
蕭唐聽罷,便問道:“兄長是尊師敬長的仁義之人,周前輩又爲何對兄長不滿?”
盧俊義回道:“恩師當年曾入軍中爲軍官,後又任京師御拳館教師。雖仕途甚不得意卻仍一心報國,將一身本事傳於我與師弟,也是爲讓我等投軍入伍建番功名。而我師弟是心高氣傲的,不願受軍中受人指使的鳥氣。至於爲兄......我既是家中獨子,打理祖傳家業事大,也無力投身行伍逞那血氣之勇。”
蕭唐知盧俊義心中的顧慮,從他口中所述也與後世周侗的形象甚是吻合,看來周侗確實對盧俊義、史文恭的抉擇很是失望,這才把一腔心思全用在了自幼受父母支持習武,且鼓勵他投軍入伍精忠報國的岳飛身上。
就在這時,就聽書房內長者說道:“可是有人前來探訪?”
門外嶽和回道:“周先生,是令徒盧員外特來拜會您。”
那長者沉默半響,冷哼一聲說道:“罷了,喚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