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竟然會有宋民百姓如此惡言咒罵父皇,趙福金、趙嬛嬛等深宮內苑中長大的帝姬不由怔住了,尤其是那些並沒有搬至宮外府邸豐的宗室子女,她們看待趙佶的印象各有不同,可是在後宮中只曾聽聞父皇聖明,方今天下國泰民安,大宋自是豐亨豫大的富饒太平景象,怎麼如今聽得有人高聲置罵,竟好像全因父皇與皇兄的昏聵才導致金國鐵騎攻破汴京,而皇城深宮外面,似乎有許多本是宋人的百姓實則早已對朝廷切齒懷恨久矣!
對於一些百姓而言,是他們頭頂上的天塌了,是以他們直感無比悲慟。然而同樣的,對於許多黎民而言,眼見趙氏皇權的崩塌,也使得他們以往只能憋悶在心中的那些怨言怒火在這一刻得以爆發開來。是以圍觀宋廷宗室皇族子女嬪妃似是被攆牲口般趕往外虜營寨的汴京百姓之間,也似是分化成兩種截然對立的態度。
經那個惡毒叱罵的漢子高聲罵過,周圍本來潰動的人羣裡面接二連三,又有許多人滿心忿怒,也開始痛斥宋廷二帝昏庸誤國害民,直連累得黎民百姓無生計尋覓,如今又深受恁般亡國之恥。範瓊喝令麾下軍卒隔開試圖攔截隊伍的人羣,對於周圍那些趁機將宋廷兩個官家罵得狗血淋頭的百姓倒是不管不問。當然也會有人積壓在心中的怨氣徹底爆發開來,如犯癔症也似的指着那羣宋廷宗室子女潑口痛罵,這也教趙福金開始意識到自己本來對大宋江山的認知,似是與事實完全不符......
父皇的確好享樂,與人隨和,平素做派也並非端謹...但是他聰穎靈悟、文思敏慧,宮中也時常聽近臣奉贊父皇爲聖賢明君......難道那些終究只是訛言謊語,而的確是父皇、皇兄敗壞社稷基業...而那個人......莫非也是因爲如此,才勢必要背反父皇?
趙福金心中念着,思緒萬般複雜,然而仍只得任由着押送的軍兵挾持,從皇城內宮成羣的宗室子女、後宮嬪妃乃至許多汴京城內的臣子貴婦繼續惶恐着前行。直至一行隊伍來到金軍的營寨中時,人羣之中的趙福金又覷見許多生得粗莽剽悍,頭戴皮帽、身着皮甲獸袍的粗野蠻人朝着自己這邊指來,並且用自己聽不懂的言語大聲笑罵着,而那些蠻人投射向自己時那猥瑣的眼神、猙獰的笑意,也絕對是趙福金生平所見過的最爲可怖的笑容。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趙福金與趙嬛嬛等人的面前,趙構橫眉怒目,似乎是有意爲自己的皇妹遮擋開那些女真人投射過來的那無數雙帶着邪1淫之意的眼神。而趙構所表現出來的那臨危不屈的氣概也引起一些女真騎將的注意,他們又也眯着眼睛紛紛打量過來,在趙構身上來回睥睨着。
趙構回頭對趙福金、趙嬛嬛等皇妹微微一笑,再轉頭過來時面色依然凜然不懼,他身形屹然高聳。此時也只有仔細觀察,才能發現趙構低垂下來的胳膊也不禁微微顫抖着。
這些各個猙獰惡煞、結實雄健,身披獸袍皮甲,皮帽後還露出截金錢鼠尾的蠻族...便是自按出虎水誓師過後摧枯拉朽也似的蕩平大遼,據說苦熬耐戰血戰數日,仍能悍勇廝殺的女真人啊......
數十萬大遼的精銳,於護步答崗一役就被人數處於絕對劣勢的女真殺得潰逃慘敗,何況這些年來南征北討,而教遼境諸族各部望風歸順,已養成今日恁般聲勢。偏生我大宋軍旅大多兵事怠懈,到底還是不敵金軍驍勇,而且聽聞這些女真蠻夷各個殘忍好殺,遮莫我終究也是性命不保吧......
趙構其實心中也倍感恐懼,可是因爲自己的生母韋氏並不受寵,他在諸皇子裡面也最受冷落,長久以來也養成他爲受父皇肯定而倍加刻苦勤奮的習慣,在所有皇子裡面必須出頭露尖,尤其是在如此垂絕險危的時候,其他皇子越是畏怯恐懼,自己就越是要表現出一副不卑不亢、大義凜然的模樣。
本來東京汴梁遭外敵圍困,金軍許意要宋廷派出個皇子爲質方可商榷和談事宜,其餘那些驚恐萬狀渾如驚弓之鳥的皇子又有誰人敢去?當時也就只有趙構一個自報奮勇願親自赴金營去做爲人質,皇兄趙桓這才嘉許自己這個向來不得看重的皇帝膽識,親口承諾請動太上皇趙佶加封趙構的生母,且在後宮備受冷落的韋氏爲龍德宮賢妃。
可是卻還沒等自告奮勇的趙構動身前往金軍營寨,東京汴梁宣化門便意外的被金軍攻破,旋即攻入外城。心膽俱裂的趙桓以爲走投無路,先後答應下金軍所有的無禮條件,還未等自動至敵營去做人質,趙構便已然做了階下囚......
眼見周圍趙氏宗族子女各個噤若寒蟬,各自臉上神情怯弱畏懼,趙構狠狠咬了咬牙,越是在這個時候,自己卻越不能露怯。然而在那些如狼似虎的金人環視之下,趙構心裡似有一根弦一直繃得緊緊的,只待那根弦因爲巨大的壓力而驟然繃斷,趙構也明白恐怕自己也再無法強撐下去,忽然間,他內心深處卻有個聲音陰測測的念道:父皇...皇兄...的確是你們咎由自取啊......大宋江山社稷因你們自會自毀基業而恁般斷送了,九泉之下又有面目去見趙氏宋廷的列位先帝?
倘若父皇你不是忒過漠視於我,倘若不是懦弱無能皇兄繼位......如果我掌得大權,我趙氏宗族的江山基業又何至於拱手讓於金國外寇?
可是現在說甚麼都晚了...趙氏宗族子弟被一網打盡,已再沒有人能夠繼承大統。本來權傾天下的皇族與汴京朝堂權貴盡皆要受金軍恁般羞辱奴役......帝王家尚且如此,恐怕整個大宋江山也只能任由北地外虜蠶食吞併,天下宋民也只能以亡國奴的身份受金人統治,大宋趙氏皇朝,淪亡已成定局了......
大勢如此,哪裡還會有甚麼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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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位於白馬津以南,天台山北面的山麓間,前方是一片呈銀白色的曠野,是夜明月高懸天際,朦朦朧朧照向山川平原,極目望去,也能覷見在微弱月色與銀白雪地的映射下幾處山巒間有無數個小黑點在涌動着。
山口依然有朔風呼嘯着,彷彿銳利的刀劍,刮在臉上讓人頓感肌膚生疼,卻也掩蓋住了幾支部曲在山麓間行走踩在雪地上所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
又是一陣朔風吹過,如同負上一層白毛氈的樹枝搖動,銀白的雪花立刻又漫天飛舞起來,樹林間有個頭戴裘皮帽,身上衣甲外也披上層皮襖的頭領派出麾下軍健哨探,注視難免是否有金軍哨馬前來探覷,端的小心謹慎,待幾隊步軍頭目領命巡弋去了,那頭領又沉聲說道:“此處是金軍北還的必經之路,這山前平坦地面可以廝殺,於此處此間也正可按蕭唐哥哥所命設伏佈置,而截殺住這一路廝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