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賭坊後面的一個房間內,正有個男子戰戰兢兢地趴在地上,沒口子求饒道:“娘子!爲夫自打與你成親這一年光景,不敢有過半些兒差池。也不敢面紅面赤,與娘子做半點相爭。既從未有半分忤逆之處,正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還望娘子饒我一命!”
丈夫如此向妻子討饒苦求,本來就奇怪得緊,可再看那人喊着的娘子,生得是眼大露兇光,眉粗橫殺氣。腰肢坌蠢,全無嫋娜風情;麪皮頑厚,惟賴粉脂鋪翳。異樣釵環插一頭,時興釧鐲露雙臂。
那凶神惡煞的女子生得滿臉橫肉。只見她目露兇光,面目猙獰地笑道:“你這廝雖生得俏些,老孃也玩厭瞧膩了。如今恁地礙眼!多你這般的累贅,又教老孃如何再尋覓個相好?”
那人見自己那兇悍的枕邊人持着把在爐火中燒得通紅的尖刀,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時,他嚇得面容扭曲,朝着旁邊抱着膀子旁觀的兩人絕望地大喊道:“舅佬、阿舅且勸一勸,教我留了這條性命!”
那兩人五官生得與那婦人又幾分相似,其中一個挖完耳朵,然後將手指放倒嘴邊一吹,斜側着眼陰沉沉地笑道:“你這廝平日吃的零碎苦頭還不夠?此番死在自家娘子手裡,倒也是一了百了。”
那婦人卻把眼一瞪,罵道:“慫貨撮鳥!你向哪個討饒!?”說罷她一腳蹬翻那人,伸手又拽住自家夫君的頭猛地將他薅起,再將燒得通紅的利刃死死按在她那相公臉上,但聽呲呲作響,屋內登時又響起殺豬般的慘叫聲,空氣中也瀰漫起令人作嘔的糊味。
見那夫人殘忍,這時就連冷眼旁觀那兩人也瞧不下去,其中一個嚷道:“三妹,你倒恁地不念夫妻恩情!這廝鳥一刀宰了倒也清淨,又何必如此炮製折磨?鬧將大了叫官府知曉,說不得又要費番周折.....”
婦人把眼一瞪,直教自己那兄長訕訕閉了嘴,雖然那婦人一介女流,可一身本事,是個頻搬石臼,笑他人氣喘急促;常掇井欄,誇自己膂力不費。針線不知如何拈,拽腿牽拳是長技的母大蟲,房山堡中人皆畏懼趁她做大蟲窩,又是被江湖中人稱作淮西天魔的狠毒人物。便是她老子惹她不快也是一通老拳招呼,她這兄長又如何敢再觸她的黴頭?
那婦人一口濃痰唾在自家相公臉上,破口大罵道:“直娘賊!以往倒還罷了。自打我嫁於這坌蠢的老公,旁人只道老孃的身子終日被這等孬包撮鳥壓着!想到此節老孃便是滿肚子腌臢鳥氣,不叫這廝多吃點苦頭,哪能叫我快活?”
婦人兀自在炮製折磨自己那相公時,忽聽門外有賭坊小廝嚷道:“三位當家的,門前賭坊裡有兩人說要拜會。”
婦人的兄長衝着門外罵道:“你這夯貨好不曉事!見我兄妹幾個在此辦事,哪路討賒賬攧錢的潑才你們自顧應對便是,恁地蠢笨,何須直來問我!?”
門外那小廝回道:“三爺,非是小的給三位當家的添堵,只是來的那兩個漢子似都不是善茬,只說甚麼‘有套富貴要來與三位當家的去取’,小的只當他胡言亂語將那往外趕時,另個漢子惱將起來打倒幾個兄弟,咱賭坊中人都應對不得!”
屋中三人,正是在房州定山堡作惡,又在段家莊靠放賭攧錢斂財的段二、段五以及段三娘,他們兄妹幾個遞相廝覷,其中段五說道:“這倒稀罕!咱們不去尋他人的晦氣,倒有不開眼的敢來消遣咱們!”
被段三娘炮製折磨的相公,見段家幾個自顧言談時,他爬將起來足狂奔,直朝門外跑去。段三娘見了大步騰騰,伸手按住自己那相公,隨即將炙得通紅的尖刀一下攮進自己丈夫的後心!
見自己的相公慘嚎一聲,撲倒在地,段三娘忿忿罵了聲:“倒是便宜了你這撮鳥!”段五見了,忙吩咐小廝進來將被段三娘一刀捅死的相公擡走,匆匆拾當了一番,便命人傳喚那兩個不之客進來。
待那兩人進了屋,還未言語時,段五便是劈頭罵道:“驢牛射的狗弟子孩兒,恁般膽大!也敢到我這段家莊來生事?”
那兩人中的一個摘下范陽斗笠,又一撂黑衣斗篷,待段五瞧清那人相貌身形時驀地一驚,心中暗念道:這廝生得恁地兇惡,倒真不是個善茬!
段三娘、段二、段五三個,就見那惡漢生得口開如噴血,豎如硃砂。槎牙如枯樹之形,猙獰似精靈之狀。露身**,斑斑血跡尚鮮紅,污氣沖人,點點染痕猶帶赤。他們面面相覷一番,氣勢已墜了幾分。
那惡漢呲牙一笑,露出口白森森的利牙尖齒,段二與段五見了,不由得各自倒退一步。段三娘卻只顧上下打量着那惡漢,說道:“嘖嘖,這般皮面!要嚇唬老孃卻是不夠!”
惡漢身旁那人一打拱,笑道:“久聞淮西天魔段三娘是女中豪傑,端的好膽識!小可劉敏,與東鷲山寇烕拜見段家三位當家的。”
段二聽罷驚道:“我倒也曾聽聞淮西有個‘劉智伯’劉敏,也曾聽人提及‘毒焰鬼王’寇烕的名頭,今日見了,果然不凡。”
“這倒有趣得緊,你這鬼王倒正對我天魔的諢名。”段三娘冷冷一笑,又說道:“你這兩個,急喇喇地來尋我姐弟三個,還說甚麼有套富貴要來與我等去取,到底是何事?”
又絮聒幾句後,劉敏直言道:“小可打聽得北1京大名府樑中書收買十萬貫金珠、寶貝、玩器等物,送上東京汴梁,與他丈人蔡太師慶生辰。”
段二聽了,便嚷道:“他勞什子樑中書送禮討好自家岳丈,又幹我等鳥事?遮莫你這廝是打算誑我等與你劫他那生辰綱?”
劉敏淡淡一笑,說道:“非也,江湖中傳那樑中書進賀生辰綱之事,也教小可探得押送那生辰綱的,乃是大名府被人喚作任俠的蕭唐,此人乃是走榷場、通海商的河1北富,今番得官家召喚進京,所運之財又何止區區十萬貫錢財?小可若與好漢協力,便覷那十萬貫如同等閒,何況蕭唐那廝富可敵國,如此富貴唾手而取之,豈非美事?”
段五一聽罵道:“你這廝只顧胡言瘋語!我也聽聽聞那甚麼蕭唐是冀魯一帶江湖上風頭最勁的,又在大名府留守司做得兵馬押監,幾月前便是那洺州張迪也被他拔了。他要進京,必撥軍監親信押車,只憑咱們五個,如何成得了事?”
劉敏聽了也不着惱,他眼中精光一閃,又說道:“此件大事,人多易漏口風,人少又做不成。便是三位莊上許多賭坊小廝,一個也用不得。如今有小可、寇兄、三位當家,便是三位十分了得,自然也擔負不下。可這段事小可也與兩山寨主通過口風,如今咱有七八個好漢可用,正可做的大事。”
段二和段五對視一眼,若是有落草的山寨強人一同行事,人手倒是足夠,本就是與官府對着幹的匪寇也不必擔心泄露行跡。只是那蕭唐......哪能輕易招惹?他們不過是爲惡一方的惡霸,一聽要劫殺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已生退畏之心。
“你且說我等還是智取,卻是硬取?又有哪路好漢同做此大事?”段二和段五兀自遲疑時,就聽段三娘開口向劉敏問道。段二聽了忙說道:“三妹,久聞那蕭唐,是個招惹不得的大蟲!便是你也......”
“閉了你那鳥嘴!”段三娘雙目一瞪,指着段二與段五劈頭罵道:“咱們攧錢放賭的,與人耍錢輸贏間就圖個意興!那甚麼蕭唐的家當,不正是天大的彩頭?叵耐你兩個鳥人恁地孬種,怎地比我這個婆娘還婆媽?”
段三娘罵罷將六個骰子一丟,只瞧着那六顆骰子骨溜溜在瓷碗裡亂轉,冷聲說道:“正是有種的橫財,撂下家當博他個愛撇的甎兒穩,老孃便想博個六渾純,這買賣又如何做不得!?幹番大事來,也叫這房山堡皆知我段三孃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