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不殺你們,也不會捉你們爲奴,快快散了去吧!你們回去之後也最好遠離邊界,免得又被我軍兒郎捉起來,須知某家救得爾等一次,卻未必能救得第二次...亦或者說,你們有哪個肯在此處安居的,此間幾處軍州,某家也任命得些漢人宋民做諸縣官吏,也盡會教我麾下兒郎待你們前去記錄,起碼有個行當能暫得安生。”
直到完顏婁室驅散了那一撥女真騎士,回過身來,又對那些噤若寒蟬的宋人百姓朗聲說道,比起當初與蕭唐初會時他漢話說得仍甚是硬生拗口、咬字不清,如今倒也已說得十分地道。
本來這夥宋人流民聽完顏婁室與那一彪追攆射殺取樂的金軍韃子以女真話口氣說得愈發嚴厲,也都不知話裡含義,各自仍是嚇得魂不附體。直到完顏婁室又以漢話對他們說得分明,那衆以爲否則人人死於韃子殘害,屍骨不得還鄉的流民百姓怔然片刻之後,立刻歡聲雷動,又跪下直磕頭道大王恩德如山,旋即攙扶南行,直圖立刻要從此逃離。然而當中也不免有五六十人尋思着回去也是衣食無着,竟也甘願留下來做個順民,也仍匍匐在地上兀自稱恩道謝的跪拜。
眼見那一衆宋人難民漸行漸遠,完顏婁室又胡亂揮了揮手,示意其餘流民退下,他正是面色慨然、若有所思時,忽的卻有人在他身邊冷哼說道:“宋狗到底孬弱,俺女真兒郎將這廝們捉了來,肆意虐殺取樂,如今蒙婁室忽魯恩德,再放這廝們回去,恁瞧這些宋狗倒不敢因怨恨爭執反抗,一個個倒是感激涕零的模樣,合當教俺女真搶光這廝們的女子、錢糧、土地,也合當做遭人盤剝欺凌的奴才!”
完顏婁室身邊心腹軍將辭不失驅馬上前,他壯碩的身軀與婁室甚是相仿,而臉上從左眉骨連到右下頜的猙獰刀疤望着也格外的觸目驚心,眼見周圍那些點頭哈腰、唯唯諾諾的宋人流民,辭不失眼中厭惡鄙夷之色已極,便如同望向一羣仍是待宰的豬羊。
而完顏婁室聞言卻搖了搖頭,並嘆聲說道:“話倒也不能恁般說,俺女真若無阿骨打老皇帝一代雄主率領族民崛起做大,我女真於白山黑水中,恐怕仍要受契丹遼朝世代盤剝欺凌。遼人與我族榷商交易時謂之‘打女真’,遣銀牌郎君以討功名海東青雄庫魯爲名肆意欺辱我族兒郎,威逼揀挑我族女子薦枕侍寢,甚至任意打殺族中兒郎...甚至諸部頭人,都要在魚頭宴中爲遼朝那幹昏君佞臣跳舞爲樂......
當初俺女真遭欺凌壓迫,與那些宋人百姓又有甚兩樣?是他們國家的皇帝昏庸、臣子腐壞孬弱,軍隊中也多有怕死的懦夫,是以有亡國的禍患臨頭,那些百姓只得生受其禍,與他們卻又有何干?”
辭不失見說仍覺甚不甘心,依他的性情,在自己上官面前也直言直語慣了,當即遂又忿聲說道:“婁室忽魯,你又何必爲這些宋人豬狗說話?活女小將軍埋骨於河東太原的血讎大恨,你須仍是記得,俺更是咬牙切齒的銘記!蕭唐那我族大敵,來得倒好,婁室忽魯也正可爲子報讎,俺也直要殺盡追隨他的那幹南蠻子,更是要爲千千萬萬死在那幹宋狗刀下的女真兒郎雪恨!咱們諸部猛安、謀克中兒郎也因活女小將軍之死而切齒忿恨,是以撞見些不曾順從我大金的宋人隨意宰殺了,也是略出心中忿氣,好歹也教南蠻子觸犯得我女真雄軍,一個個的也必然不得好死!”
聽辭不失言及自己親子完顏活女的名頭,悲慟之色從完顏婁室眼中一閃即逝,他面色倒仍是淡然,而嘆聲念道:“是咱們興兵侵掠南朝,要爲我族子孫好歹創立下不世基業,南朝宋人當然也會有不肯任人宰割的,兩軍殺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活女他本事不濟,死在蕭唐手下那撥南蠻子手中,可是咱們又殺了多少南朝宋人的血肉至親?你有本事殺我便來殺,沒本事便要被我殺,兩軍殺伐,也就不必再計較甚私仇怨恨,而打仗固然是要殺人,但屠戮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再多,可能教活女轉活過來?某家固然要去尋蕭唐做過了斷,但勢必要除了他,某不是因爲喪子之恨,而仍是爲我金國大業着想。
畢竟阿骨打老皇帝也曾時常說,山中的老虎雖然兇猛,可但凡吃得飽了,除非是自己的領地被侵犯了,幾乎不會主動再去攻擊旁人與牲畜、走獸,任它不知節制的狩獵捕食,早晚吃撐了肚皮,養得一身肥膘,動作反應反而愈發的遲鈍,倒不及餓了三兩天的猛虎......”
完顏婁室正說着,他忽的劇烈咳嗦了兩聲,本來挺得筆直的身軀也不由的彎了下去,臉上似乎也有病容。辭不失見狀面色立變,他深知也已是年近五旬的婁室忽魯因征戰數十載的戎馬生涯已是落下病根,如今似乎疾症也愈發嚴重,然而雖患重病纏身,可兀自親力親爲的統御麾下精銳坐鎮關西(正是中完顏婁室抱恙征戰,斬獲富平之戰大捷,徹底奠定金軍侵吞宋境關西隴右之地的局面後,病情卻愈發加重,終逝於涇州。終年五十三歲。而婁室死後,金軍諸部將士個個如喪父母兄弟,哀聲動地,舉國肅然)。
然而完顏婁室斷然推開辭不失攙扶過來的手臂,仍勉強調整着氣息,繼而說道:“......俺們女真兒郎,當初反遼能成就大事,也皆是因心中都憋着無窮的怨氣恨意,合着我們拼得一死,是爲子孫後代某世代的基業,終能教俺女真挺起胸脯揚眉吐氣,是以打起仗來各個不惜命怕死,渾身也似有使不完的力氣。契丹遼人,又爲何終究要臣服與俺們膝下?當初他們不也是騎得劣馬、射得硬弓,屢番殺退當年盛極的漢人大唐,而後豪取下北面大片江山,也世代壓迫得俺女真擡不起頭來,可終究是奢侈生活慣壞了他們,多少武士連刀都拿不穩,烈馬也馴不得。
縱觀現在俺女真兒郎一朝得勢,又有多少兒郎愈發驕縱狂傲起來,反未必及得上俺們誓師反遼初時兵馬的戰力。漢人有些話說得倒好,慾壑難填、玩物喪志,奪下遼朝大片江山,本來搶得的土地、奴隸、財富、牲畜、糧秣...也早夠諸部兒郎用度了,而一味的捕殺掠奪那些手無寸鐵的宋人,可是尚能打硬仗的健兒,卻是愈發得少了。如此下去,我女真金國傳下幾代,屆時恐怕要與被乜的契丹遼朝也別無甚麼兩樣...所以,趁着咱們這一代人尚還能打,蕭唐這等國家禍患,務必須儘早除了...恐怕以我軍獨力亦是難以與其抗衡,也務必須粘罕都統合力出軍......與蕭唐決一死戰,至此一役,俺金軍也是再輸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