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宣撫相公說得岔了,豈不聞孫子曰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而君命有所不受?然則如今卻是淪陷於金虜的城郭必要光復,土地必要奪還!與夏國聯決共討金軍,戰機稍縱即逝,又豈可千里而請命?非是我蕭唐擅權自專,如今我帥司府衙諸部將士,披肝瀝血、奮不顧命,以紓國難,便是行徑教朝廷忌疑,於大義上扶國祚、靖山河、保黎民...既然我軍能收復山河疆土,拯救失地宋民,這便是大逆不道了?
何況張相公既然說我蕭唐今番出兵關西,驅逐清絕金虜大軍,乃是觸犯了聖旨御命,也須當如你一般戎守各自疆土,而坐視金軍外寇於關西諸路打下根基,肆虐作歹,也不可動那廝們分毫,川陝宣撫處置使司也未曾得御令接管本爲金軍外寇所佔的疆土,那麼張相公此時又是以甚麼名義,反向我索要交割失地諸地軍州?”
蕭唐朗聲大笑,侃侃而談,聲音仍渾如洪鐘也似的,直在興化城城牆上回蕩着。而張浚聽得蕭唐倒要與自己扯嘴皮子的本事,雖然這懷揣不臣之心的所謂天下兵馬大元帥脣槍舌劍也端的犀利,但張浚好歹也是於汴京朝堂中與政見不合的文官針鋒相對,而據理力爭慣了的朝臣,打嘴仗的本領也早已是爐火純青。可是再要反脣相譏,雙方之間仍是遙遙相隔甚遠,張浚扯着嗓子已是臉紅脖子粗,也仍需周圍親隨軍士高聲傳話,方纔能與蕭唐做嘴炮爭執。
反觀蕭唐運足了中氣高呼之聲依然振聾發聵,能夠十分清晰的傳進興化城城牆上衆多宋軍將士的耳中,從氣勢上便已壓過了張浚。
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又是幾番爭執下來,蕭唐面色如常,臉上從容淡定的模樣,也神似《九品芝麻官》裡面無表情與人吵架的周星星,反觀張浚氣喘吁吁,手捂心口的窘態,倒與由那位正邪配角切換自如,也教蕭唐極是敬服的老戲骨所飾演的大內總管十分相似......
幾根青筋也漸漸的從張浚額頭側面凸顯出來,他伸出略微顫抖的手指,兀自仍要高聲爭辯時,劉子羽從旁立刻踱步上前,勸止住了張浚言道:“張相公切不可再與那蕭唐做口舌之爭,否則再爭執下去,倒又要着了他的算計!”
經劉子羽言語提醒,張浚方纔意識到城樓上一衆宋軍將士行列間的氛圍,似乎已變得有些不對頭了。
脣槍舌劍的做口舌爭執,亦是能言善辯的張浚也知便是爭辯勝過了蕭唐,也仍是不可能教他就此交割攻克復奪回來的關西諸路軍州,而由己方兵馬所接管。然而再爭論辯駁下去,張浚也已發覺蕭唐卻總把論據往雙方軍卒將士身上引。無論是由他招聚的帥司府署兵馬,還是諸部宋軍將士,也多是質樸直豪的兒郎,他們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家,也並非是朝堂中明爭暗鬥、相互攻訐的文官朝臣,比起對他們宣揚甚對官家竭力效死,盡忠不負朝廷等大道理,蕭唐所說大好男兒於國家之際須當保衛故土家園,驅逐盡外虜外寇,又豈能作壁上觀的言論,往往卻能直接說到雙方將士的心坎裡......
換而言之,再爭執下去,也只會教麾下西軍餘部兒郎對蕭唐所言更爲感同身受。
好你個蕭唐!以往便教你這廝煽動民心,在各地拉攏宋民百姓投從到你治下領土,如今又以這等伎倆蠱惑亂我軍心!金虜方今已非是我大宋最大的禍患,而你這亂臣賊子圖謀不軌已久,也早該向官家上奏力諫,削藩罷黜,將爾等叛逆亂黨一網打盡,方纔是除我大宋心腹大患!
然而張浚再是恚怒,卻也不便再與蕭唐鬥嘴爭執。吳玠見狀不由得乾咳了聲,站出身來行至城牆牆頭,也張口高呼道:“末將吳玠,往日有幸隨蕭帥征戰沙場,也蒙恁挽國家於危亡之中,收拾殘局,救還得二帝聖駕,也直教末將篤定踵武效法蕭帥豐功偉績,而爲國家勘定外寇禍亂!然而兵兇戰危,擅動兵戈,亦是動費萬計,朝廷暫與金虜和議,也是要休養生息,再圖收復失地,金虜蠻夷,就對我大宋江山覬覦之心已是昭然若揭。我輩西軍健兒,自幼生長於大宋關西諸路,世代鎮邊御虜,又怎會坐視金虜侵害家園故土?
上至官家,下至張宣撫相公殫思極慮,也是無時無刻不惦記收復失地。但早一時遲一時,我等西軍將士,也一直以效死赴難國事爲念,蕭帥先前所立下的功績,也必然不會付諸流水...只是末將尚有一事,須向蕭帥叩問......恁又可知本屬張相公宣撫處置使司治下的都統制曲端犯欺君大罪,前些時日已被收捕,卻於押解至恭州刑獄司途中被人劫囚搭救,流亡出逃?而劫囚賊黨,佯裝做金虜餘孽,然行跡端的蹊蹺,以末將看來,也必是與曲端叛臣同惡相濟的亂黨賊子。蕭帥,想必恁在關西諸路耳目衆多,對於此事,未將斗膽相問,恁可又探尋得甚麼聲息?”
到底還是問及此事了麼?
蕭唐見說,心說吳玠果然思慮得精細,先是出言爲張浚周全,而儘量穩住西軍將士軍心。但吳玠到底仍是按捺不住,試圖拿詐言試探,示意我等早就懷疑是你做下這等劫囚抗旨的勾當,也不必再口口聲聲的說自己要匡扶宋朝江山國祚了,你對朝廷的不臣之心,遮莫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曲端既是被你救的,這卻不還是要勾結他悖逆朝廷的反罪?
而蕭唐只微微搖了搖頭,隨即高聲回道:“哦?曲都統制往日與我倒有些交情,但說他犯下甚欺君大罪,我今日才知曉。吳將軍,你我當年也有袍澤情誼,今日特來拜見張相公,倒也曾指望與你這個故人廝見,可是你卻直問我對於曲端被亂黨劫囚搭救一事是否知情,這又是所爲何意?而曲都統制以欺君大罪下獄,可又有甚真憑實據?”
吳玠冷笑一聲,又道:“曲端罪臣,專橫暴戾,幾番忤逆犯上,數度違令不遵,這些罪行已是人盡皆知,甚至當初便有謀害上官的歹意!當初便有悖逆之舉。而那廝作詩譏諷皇上昏聵,背逆大罪,也是鑿鑿可據,可做定論!蕭帥,那曲端既曾是張相公宣撫處置使司治下軍將,與恁甚久不曾往來,那廝跋扈驕縱,忤逆犯上的行徑,蕭帥又怎會盡知?可是聽恁言語,倒似是爲背反逆黨曲端開脫,這卻又是爲何?”
蕭唐聽罷也不着惱,一對招子直往興化城城樓上吳玠大致所在的位置乜將過去,言語中也是別有深意的高聲說道:“曲端那廝跋扈驕縱,常與同僚交惡,這我早有耳聞。但是好歹我知他盡忠於宋朝,也是披肝瀝血,於抗拒金虜外寇不避生死、英勇奮戰,縱然曾有謀害上官的歹心,但好歹事先便公然於衆,也不是真曾做下,否則張相公當初又怎會重用於他?
既食朝廷俸祿,曾是把一身本事也唯有賣與帝王家的國家軍將,便暗生怨尤之意,又怎會公然題詩詆譭官家,自毀前程,而教旁人抓住把柄?更何況...有些人看似桀驁難馴,屢番跋扈犯上,但也未必會對官家毀禮廢節,反觀有些人......面上雖然恭順,但是謀害上官的悖逆大罪,反倒是他便早曾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