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蕭唐本來要去客棧探望願指證楊泰當年殺良冒功,屠村血案的那兩個人證,還有出征房州方歸來不久,也沒得空閒時再與唐芃秀多些時候相處。
想起那個活潑可人的醫仙少女,蕭唐也不由感到有些愧疚,本來唐芃秀陪他同至京西,可自己因結納好漢,軍事公事時常疏忽了她。如今爲照看那指證楊泰罪行的證人病情,唐芃秀又心甘情願地去充當郎中大夫的角色,雖然偶爾鬧鬧小脾氣,但卻衝來未真埋怨過蕭唐。
其實蕭唐捫心自問,也意識到了自己時常以“大事爲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爲由下意識地對唐芃秀有些疏遠,實則在感情上面他還保留着一些後世觀念,雖然“三妻四妾,左擁右抱”這種yy幻想他並非沒有過,可畢竟蕭唐先與蘇瑾娘緣許三生,陰差陽錯下卻又與那唐芃秀挑明瞭感情,一琴一瑟而和諧、一鶼一鰈而情深,蕭唐在同時接受兩個女子的感情時總是少了份心安理得。
但是既然與芃秀已將滿腔心思放在我身上,也不能在這般下去冷落虧欠於她......蕭唐心中想罷,可還沒等他走出帥司,便有麾下軍士來報道說,鄧州知府餘光庭登門求見。
餘光庭的來訪讓蕭唐有些意外,自從他到鄧州後與餘光庭的接觸並不算多,況且他這一路安撫使巡檢督察兵事,與這個掌一州政事,治理民生百姓的父母官各不相屬。雖然從史書記載中蕭唐知道這個餘光庭爲人剛正忠貞,可是眼下他忙於靖撫諸州,收集楊泰罪證以及私下結識綠林中可以結交的好漢,一時間倒無暇與餘光庭多來往,今日倒沒想到他主動尋上門來。
“快快有請。”蕭唐尋思道客棧那邊有燕青和時遷兩個兄弟照拂,晚些時候再去也無妨,他命司吏請餘光庭入府,自己到議事廳相候。
過了片刻,就見餘光庭身着一襲儒衫,輕身踱步進入廳中,他雖然扮相儒雅,可雙眼中自帶股決絕的剛毅,他一見蕭唐便拂袖作揖道:“見過安撫使大人!”
蕭唐忙起身回禮,說道:“餘知府快快請起,不知今日造訪與本官有何事相商?”
餘光庭此行他就是爲檢舉楊泰瀆職徇私之事而來,他登第中舉,歷任光祿寺丞(掌祭祀、朝會、宴鄉酒醴膳羞之事)之後外調至南陽鄧州做這州官不久,便現京西南路軍司上下徇私枉法,軍中一片烏煙瘴氣。
本來餘光庭有心檢舉楊泰等人的罪行,卻現提點刑獄司薛可文似乎也與楊泰暗通勾結,休說自己的一紙公文還要由本路憲司上呈,便是繞過薛可文直接上報朝廷,現在朝內忙着爭相奪權,誰又會有心搭理他這個失了勢的地方知府?
眼見地方兵事日漸懈怠,鄧州諸路匪寇越剿越多。餘光庭一天天心中怒火也越燒越烈,而蕭唐當日與帥司斬了兩個兵馬都監,並兵迅平定房州匪亂後,餘光庭便打定主意通過蕭唐參楊泰一本,不能再坐視自己治下愈不得安寧。
餘光庭深吸了一口氣,向蕭唐朗聲說道:“此番蕭大人奉官家諭旨督查京南兵事,不知可有所獲?”
蕭唐聽餘光庭問得開門見山,他反倒想稍賣下關子,便氣定神閒地回道:“收穫自然還是有些,只是不知餘大人所指何意?”
餘光庭冷哼一聲,說道:“本官也知各州縣雖有禁軍戎衛,但老弱虛冒,出項充當落關支糧餉等事宜屢禁不止,國家費盡金錢,竟無一毫實用!甚者濫污將官殺良冒功,逼得百姓反去從賊者也時常有之,當日蕭大人既然怒斬房州胡有爲那廝以儆效尤,我卻不知蕭大人是欲剷除元兇呢?還是隻做番樣子?”
既然已下定決心要告楊泰,本就性情剛直的餘光庭口氣也不自覺衝了幾分,甚至多了幾分質疑蕭唐的口吻。而蕭唐卻從容一笑,並悠悠念道:“去住無心洞裡雲,雲窩寂寞宿氤氳。遙知此勝非凡匹,澗水巖花香異聞。”
餘光庭心念一動,這詩是他尚未出仕,遊覽蓮花山棲雲洞時所做。他倒真沒想到自己早已被蕭唐注意。這時又聽蕭唐說道:“我聞餘兄之名久矣!當年在下還曾聽聞餘兄以漕監經推薦參加科舉,本來名列前茅,當中登賈於禮部唱名,可令族兄餘侍郎爲科舉主考,只因避嫌之由罷黜餘兄功名,餘兄卻豪不以爲意,恬然東歸。
又逢大比之年。餘兄再度於禮部會試入闈,中莫儔榜進士,廷前唱名,這纔出仕爲官。似餘兄這等人物輕功名而重社稷,出知鄧州視民如子,好爲民興利,直教在下欽佩敬仰。如今本該鎮守戎衛一方安寧的軍司上官反而聚斂財富、禍亂行伍,欲除賊子而後快的,又豈止餘兄一人?”
蕭唐坦誠布公的一席話說罷,餘光庭登時面露喜色,他連忙說道:“久聞蕭大人仗義之名,果然不負了任俠之號!只是楊泰那廝狡詐,又與憲司薛可文......”
還沒等餘光庭把話說完,蕭唐便搖頭嘆道:“軍吏不同屬,我暫時也奈何那薛可文不得,不過眼下我已掌握楊泰諸般罪證,定教那廝受國法制裁!”
能得到蕭唐這個承諾,餘光庭已經心滿意足。畢竟他這個安撫使權職有限,他的督檢權限也僅限於一路軍司之中,可並不是甚麼戲曲演義那種持着尚方寶劍出巡,擁有“上打昏君,下斬讒臣”無上權力的權貴英烈。
在覈實楊泰的種種不法罪狀的同時,蕭唐也有意與餘光庭多拉近些關係。雖然似他這種朝廷官員不可能在蕭唐在綠林展義軍時派上用處,可是似餘光庭、李珙這等在國難之時壯烈殉國的忠臣良將,到時也未嘗不能與蕭唐殊途同歸......
此時在位於東城門口的一處客棧中,唐芃秀剛爲藏於此處的熊耳山命案人證,那曾經楊泰麾下的馬軍軍使張方熬好了一碗湯藥。
此時張方劇烈咳便如一座破舊失修的風箱,他如今身患肺癆已病入膏肓。饒是唐芃秀有妙手回春之能,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又沒及時醫療下藥,此時唐芃秀也只能儘量對症減緩張方的病情,讓他能多撐一段時日。
張方顫顫巍巍地端起藥碗,將湯藥一併喝了,他長長一嘆道:“唉......當年我受楊泰那廝指使坐下那般獸行,若不是念及家中妻兒老小,這條命也早該讓老天給收了......如今我也只盼臨死前能贖些罪孽,也能叫我去得瞑目。”
唐芃秀此時全然沒有平日跳脫活潑的模樣,她細心照料張方服過藥,還安撫他說道:“張大叔,且莫想太多事,現在的你需要多靜養。過能改之,善莫大焉,現在張大叔也不是隻想還那些無辜良善一個公道?”
畢竟唐芃秀受唐慎微、錢乙兩大神醫親傳醫術,不止是學了他們懸壺濟世的醫術,更兼他們對病患一視同仁,醫者仁心的博大理念,張方這段時日因愧疚與病魔的折磨早已不成人形,終日蓬頭垢面,形如槁骨地讓人冷眼迴避。然而這時卻又個蘭質蕙心的美麗少女對他細心照料呵護,使得張方早已對唐芃秀感激涕零,他眼含熱淚地望着唐芃秀嘴脣微動,雖想再感謝一番卻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唐芃秀衝着張方,以及牛耳山血案的另個人證李押官甜甜一笑,說道:“好了,你們也早些歇息吧,明日我再過來瞧你們。”
李押官望着翩翩走出客房的唐芃秀,長嘆口氣說道:“罷了,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那位天仙似的姑娘卻對咱們哥倆如此善待,咱們又怎能再昧着良心苟且過活?”
張方又劇烈咳了番,他聽李押官說罷,不由得重重點了點頭。兩滴滾燙的眼淚忽地滴落,直打在蓋在他身上的被褥上......
唐芃秀輕輕走出客房,她伸手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又伸出小手輕輕地捶着腰,她向客棧正門口望去,幽幽一嘆。心下想到:那個壞傢伙明明說過今日會來,怎麼還沒有到?
“芃秀姑娘,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歇息吧。”這時燕青從旁邊的客房走出來,他瞧見面色有些幽怨的唐芃秀,便向她勸道。
唐芃秀向燕青輕輕一笑,說道:“不急的,小乙哥,我再等等他。”
燕青是個錦口繡心的人,一路下來他早已瞧出蕭唐與唐芃秀之間那若即若離的微妙氣氛,思慮再三後,燕青對唐芃秀又說道:“芃秀姑娘,雖然我大哥這些時日一直忙碌,卻也並非是有心怠慢於你,你也莫想太多了。”
“他是做大事的人,又怎能總爲我分心?”聽燕青挑起活頭,唐芃秀不由又幽幽一嘆道:“不過你也莫幫他說好話了,從頭開始都是我先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的......我不過是一廂情願,又怎及得上他與瑾娘之間情深意濃?”
唐芃秀越說越感到有些委屈,或許那壞傢伙,真就覺得女孩家這樣不夠矜持,雖然勉強同意了與我在一起,卻始終不能從心底接受我吧?想到這,她的眼眶也微微有些酸了。
燕青卻搖了搖頭,說道:“這倒是芃秀姑娘你想得岔了,要我來說,蕭大哥現在這般待你,才正是把你放在了他的心裡。”
唐芃秀一怔,她忙向燕青問道:“是麼,我怎麼沒看出來?”
燕青莞爾笑道:“蕭大哥本就是專情之人,他與蘇姐姐同生共死過,兩人之間自然相親相愛,然而芃秀姑娘你雖與蕭大哥相識得晚些,可也已結下不解之緣。倘若蕭大哥只因爲多了個女子垂青,便歡喜地與新歡逢場作戲而將舊愛拋之腦後,那他又成了何等樣人?又把芃秀姑娘你當成了何等樣人?大哥如今對芃秀姑娘以禮相待,卻正是因爲將你與蘇姐姐都放在心裡。我想芃秀姑娘......只須再多給我大哥些時日,他必定不會辜負佳人。”
唐芃秀只是有些當局者迷,可她也是冰雪聰明的女子,聽燕青一番剖析細細想罷,確實也是這番道理。只是她方自轉幽爲喜時,忽然俏臉一紅,燕青是蕭唐身邊親信,可唐芃秀與蕭唐兩人之事卻叫一個旁人男子指點,使她不由得又是一陣羞澀。
燕青見唐芃秀面色窘,便不再贅言,只道了別便折身回了房,只留下唐芃秀一人癡癡地站在那裡,面色嬌豔欲滴......
此時已是亥時一刻,除了兩三條酒肆鬧市,城內各處的商販、行人基本已回家歇息。從燕青、唐芃秀等所在的客棧後巷卻轉出三四十個黑衣蒙面之人,沿着衚衕小道彙集在一處,其中爲的一個用黑巾遮住口鼻,當他望向在夜幕中那冷冷清清的客棧時,一對招子登時迸射出淒厲的兇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