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涼附炎,不如在其弱時相扶。更何況蕭唐知道這個鄭居中在政和年間不但重掌樞密院,甚至又加官被連被封做少保、太宰加少師,進爵爲崇、宿、燕三國公。
現在這個鄭居中被免除了知樞密院事之職,也不過是因爲宋徽宗趙佶見他有些得意忘形,便敲打敲打鄭居中讓他知道:你再狂,你再作,也要知道你的主子到底是誰。
現在居於相位的張商英雖有意改革弊端,可他卻不能如蔡京那般叫趙佶玩得盡興,而且精通佛法禪機的那位現任丞相甚至還與蔡京、鄭居中、楊戩、何執中等內宮皇帝親信、朝內各派系大臣的關係都十分惡劣,這也註定了蔡京仍將東山再起,取而代之。
宋徽宗趙佶或許離不開極能迎合他嗜好的蔡京等奸佞,可他即便再昏庸混賬,卻也沒有從來沒有當權臣手中的傀儡。相反的,趙佶雖需要蔡京那個迎合聖意的弄臣,可爲避免他一家獨大,此後的十幾年時間裡,也一直有意讓另外個政治能量極強的大腕級人物與蔡京做對頭。
而那個人,就是鄭居中。
上次在東京汴梁八仙樓與鄭居中初會時,蕭唐便已暗示過鄭居中,而這次他與鄭居中達成統一戰線之意,可說已是昭然若揭。在鄭居中目前暫時失勢時向他示好,也正是最適合的機會。鄭居中也是官場中道行頗深的人物,在與蕭唐言談幾句後,他臉上忿怨之色盡消,只說日後得空閒時再與蕭唐多多親近。
待鄭居中走後,韓存保皺着眉毛撓了撓頭,卻並未多作言語。他是個很純粹的武人,是靠韓門的聲勢以及在戰場上積累下的戰功才做到一方節度使,朝內文官大員間的爾虞我詐他瞧不習慣,不過鄭居中和蕭唐與他關係親近,他們倆彼此能有個照應,這倒也是韓存保所樂於看到的。
蕭唐轉過頭來,向韓存保笑道:“既然鄭大人已走,韓節度,快帶小侄去拜謁小種經略相公吧,如此英雄人物,小侄一向仰慕的很。”......
當韓存保與蕭唐趕至樞密院府內吏房時,便見到有幾個龍精虎猛的禁軍將官分坐兩側,而西軍中的領軍人物之一種師中正坐在上。這個叱吒西軍的帥纔看上去年紀比韓存保大不了許多,約莫五十出頭。比起兩旁陽剛氣十足,虎背熊腰的軍中兒郎,他倒反似個治理政事的文官,雙鬢以及一縷長髯已染霜白之色,臉上已顯皺紋溝壑,身形微微佝僂。
可是那股氣勢,確實是在曾統御過千萬鐵血軍人浴血奮戰,經歷過無數征戰廝殺而歷練出來的,即便种師中只是靜靜地坐在椅上,可舉手投足間的威嚴叫人心中不得不生出敬服來。
韓存保一見到种師中,當即上前拜道:“末將參見相公!多年未見,相公身體可好?”
种師中威嚴凝重的臉上此時露出一抹笑意來,他站起身來扶起韓存保,說道;“如今你也是一方節度使,怎好在我面前自稱末將?說起來倒是我該向你見禮纔是。”
韓存保臉上滿是恭謹之色,他垂道:“既然末將是西軍出來的人,小種相公自然就是我的上官,節度使這般虛職,又值甚麼?”
“雖多年未見,你倒還是老樣子。”种師中微笑搖,隨即他瞧見一旁向他行禮的蕭唐,便問道:“不知這位是......?”
韓存保笑道:“好教小種相公得知,這個蕭唐蕭都虞候,當年於相州安陽救得我韓氏族裔,於末將有大恩。此番又安撫使巡檢督查京西兵事返回京師,他也知大小種相公的威名,便也隨着末將至此拜見相公。”
种師中聽罷神色一動,他直直望向蕭唐,說道:“哦?原來你便是那個任俠蕭唐,本府倒也多曾聞得你的名頭。”
“久聞蕭任俠之名,如雷貫耳”之類的話蕭唐曾聽過許多,現在聽种師中說起,他反倒有股受寵若驚的感覺,當下又叉手抱拳道:“末將區區微名,小種相公竟也曉得。”
“那麼個西軍中的好漢子,可惜了...”哪知种師中搖了搖頭,長嘆道:“本府經略府中的魯達魯提轄,可是你的結義兄長?前些時日也多曾聽魯達提及你,唉......”
蕭唐神色立變,趕忙問道:“小種相公,我那魯大哥出了甚麼事?”
种師中搖頭道:“當日魯達在渭州平涼城內,遇到投奔親眷不成,反遭肉鋪鄭屠欺凌的金氏一家老小。魯達性格粗鹵,爲那家人討公道時竟於市上三拳將鄭屠那廝打死,如今魯達懼罪在逃,不知去向。他那身好武藝,正好可在邊地大顯身手,卻恁地莽撞,自毀了大好前程。”
魯大哥終究還是三拳打死鎮關西鄭屠了......蕭唐心中感慨,不過依他的性情就算不遇到那個鎮關西,也早晚會遇到甚麼鎮關東、鎮關南、鎮關北之流的惡霸出手懲治,那金氏一家老小八成便是金翠蓮父女他們,那魯大哥仍是會去投五臺山文殊院出家吧?
此時种師中身側有個二十上下的西軍將官沉哼一聲,不屑地說道:“魯達兄弟便是殺了個惡霸又能怎地?若是叫灑家撞見那般撮鳥,也直如殺狗般宰了!”
渭州爲秦鳳路治下,而這個年紀正輕的武官正在秦鳳路軍司中任職。他也與魯達又過幾面之緣,也對豪邁直爽的魯達極有好感。可种師中聽罷卻臉色一沉,他對那個將官呵斥道:“住嘴!軍有軍法,國亦有國法!今番魯達做出人命事,自當由官府知罪。我西軍將士自當引以爲戒,哪個會說你這般渾話。”
那將官是個剛愎自負,又豪放不羈的人物,心裡只想道:這些年童貫那個閹人插手西軍軍政,大小種經略相公也早沒了當年那般膽氣。咱西軍將士多有彪悍善戰的好漢,殺個把市井無賴潑才,又算個甚麼鳥事?
可是种師中畢竟在西軍是腦人物,聽他喝罵,那將官面如冰霜,卻依然俯身告罪,說道:“小種相公責罵的是,是卑職曲端魯莽。”
曲端?蕭唐心中的訝異,不亞於方纔聽到魯達棄官逃亡。這個靖康之恥後數敗金軍,可也屢次恃才與上司生衝突,後來被張浚、王庶、吳玠等人迫害,最終含冤遭害的西軍猛將他當然也知道。也可惜了這般與岳飛一樣矢志爲國廝殺,卻也如岳飛那般遭同僚構陷致死的良將之才。
种師中看曲端那般神情,他眉頭蹙得更緊。眼見場面有些尷尬,韓存保轉個話頭,忙對种師中說道:“末將於京師酒樓已設下席宴,待小種相公商議事畢,還請相公大駕光臨好教末將,一盡地主之誼。”
种師中心情不佳,卻也不好拂了韓存保的好意,他長嘆道:“罷了,待議過正事,再說赴宴之事也不遲。”
蕭唐現在腦中倒在盤算着魯達現在身在何處,如果他依舊投了五臺山出家,再將那裡鬧得雞飛狗跳後,五臺山文殊院的智真長老估計也還是會叫他去投東京汴梁大相國寺的師弟智清長老。既如此,蕭唐只須在京師坐等化身爲花和尚魯智深的魯大哥到來便是。可也不知還需要等待多久.......
與此同時,五臺山,文殊院。
只聽得轟隆隆的震天巨響,文殊院門前矗立的兩尊金剛像被從臺基上倒撞下來,重重撞到地上摔裂大半。寺院山門亦被轟然撞開,昔日的魯達,現在的魯智深踉踉蹌蹌撞到寺中,他面色通紅,怒目圓睜。他打着赤膊,魁梧黧黑的軀體上遍佈花繡紋身,更添了一股狂放不羈。雖然魯智深醉態畢顯,可聲勢凜人,當真是直饒揭帝也難當,便是金剛須拱手。就見魯智深又邁着騰騰大步,直往寺院內奔去。
文殊院中僧人各執白木棍棒,將魯智深團團圍住。魯智深望見,大吼道:“直娘賊!你們這幹禿驢要打灑家,灑家便與你打個痛快!!!”他似口中乍起霹靂,懾得一干僧人不由倒退數步。魯智深卻趕上前去,抓起一個僧人丟出數丈,隨即如虎如羣羊般揮拳飛腳,乒乒乓乓,只以一對老拳竟然打着三十多個僧人哭爹喊娘,哀嚎不止。
有個年紀甚長的職事僧人遠遠奔來,他見魯智深撒潑,便高聲喝道:“還不住手!?你也是佛家弟子,也須知佛門清修聖地,哪裡容得你這般亂了清規!”
魯智深酒意上涌,血灌瞳仁,他聽職事僧人喝罵,卻雙目一瞪,滿腔的不甘與忿意齊涌上腦,便勢如霹靂,聲若洪鐘般高聲叫罵道:“咄!灑家殺人避禍,纔出家做這和尚!佛祖若瞧灑家不入眼,灑家也沒稀罕去勞什子西方極樂淨土!
灑家只瞧見,世間多少腌臢潑才藏污納垢,做盡喪盡天良的齷蹉事還誦經唸佛,怕是指望佛祖菩薩瞎了眼,纔會眷顧他們這羣鳥男女!灑家若是死後有知,若見佛祖真吃這班惡賊香火,灑家便把禪杖先打在那佛祖頭上!
灑家也曾看見,有多少平頭百姓一輩子忍氣吞聲,被那幹膏粱惡霸踩在頭上,鳥屁都不敢放一個,卻兀自吃齋求佛,只求來生混出個好出身!這瞧得灑家生出一肚子鳥氣來!這輩子已窩囊成那個慫樣,下輩子又能有何出息!?
灑家處事有灑家的道理!佛祖若是真開了眼,儘管把世上作奸犯科的鳥人打下阿鼻地獄去!可灑家瞧不見佛祖開神通,所以灑家便用手中這把禪杖,鏟盡世間不平之事!灑家不管做提轄還是做和尚,只求的是磊磊落落無愧於天地!哪似你們這幹禿驢只懂得唸經誦佛放鳥屁!”
這時剛剛奔將出來的智真長老,但見魯智深矗立在寺中醉酒狂,可那般氣勢聲威,彷彿似寶相莊嚴的羅漢轉世一般。他神色一怔,凝視着指着一衆僧人高聲喝罵的魯智深,那神情卻彷彿似在聽佛家偈語誦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