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那漢子一拳就要打在唐父臉上時,忽地一股綿力卷至。那莽漢只覺得身子一滯,使將出去的力道沒了半分用武之地,那莽漢蹬蹬蹬連退數步,一屁墩坐在地上。
“咦?”那莽漢面露驚奇之色,他仗着自己一身蠻力在牢城營撒潑慣了,卻沒想到竟然有一招內便制住了他。
蕭唐擋在嚇得面如土色的唐父面前,冷眼俯視着坐在地上的那個莽漢,冷哼道:“好個蠻不講理的黑旋風!不由分說便向個長者動武,這又是何道理!?”
這莽漢當然就是黑旋風李逵,他聽蕭唐出言呵斥,也來不及想他爲何認得自己,便被激得大怒又跳將起來要與蕭唐放對,燕青見了身形一閃,他抱住李逵腰胯,只一跤又將他顛個腳捎天。李逵接二連三被人放倒,更是惱羞成怒,他爬起來還要再戰時,燕青再施展出廝撲巧法,變戲法一般又將李逵摔得七葷八素。
“你這黑廝又做甚麼!”戴宗鼻子也快氣歪了,前番險些與蕭唐衝突,終於化解了爭端戴宗還待向蕭唐賣個人情時,可是這個渾人卻又出來攪事!戴宗指着李逵怒道:“你這夯貨恁地粗鹵,全不識些體面!如何敢在牢城營內打人!”
李逵見個蕭唐身邊那俊俏的小郎君接二連三將自己放倒,他索性坐在地上也不起來,聽戴宗喝罵更是不服,大叫道:“新到這牢城營的配軍沒錢孝敬時,差撥與其他小牢子動起手來,可比我鐵牛手狠得多!那老兒既是配軍,又不是你的親爹。節級哥哥照拂他必是吃了好處!他能賄你們銀子,怎地就不給我!”
戴宗真恨不得將李逵那張大嘴巴給縫上,牢城營裡這些常例門道,大家心知肚明便是,又怎好公然說給蕭唐等人聽?戴宗也知李逵擰起來根本與他說不通,只得向唐父連連作揖賠罪,又轉了話頭向蕭唐問道:“蕭任俠如何認得這個黑廝?”
蕭唐凝視着正瞪着一對牛眼的李逵,悠悠說道:“我何止知道他叫李逵,還知他祖貫是沂州沂水縣百丈村人氏。在鄉中都叫他做李鐵牛。只是因爲打死了人,逃走出來,雖遇赦宥,流落在此江州,不曾還鄉。”
李逵聽蕭唐一語道破他的來歷,心中更是詫異,他問道:“你怎知爺爺的來歷,你這廝又是哪個?”
“黑廝不得無禮!”李逵每說一句,戴宗心裡的惱怒便又多了幾分,他又向李逵呵斥道:“你這黑廝敢如此犯上,全不識些高低!兀自不快下拜等幾時!?”
李逵怪眼一翻,嚷道:“若是閒人,我卻拜甚鳥!”
不等戴宗再罵時,蕭唐又冷眼呵斥李逵道:“我還知道你家中同胞大哥李達因殺傷人命代你受過,披枷帶鎖受盡千萬的苦楚!你那老母也險些將眼睛給哭瞎了!你這黑廝既蒙赦宥,怎地就不知回去看看你的家人!?”
李逵長大嘴巴半響合不攏,直道:“我那爺,怎地你知道如此多?瞧你也不似個算命先生......”李逵正說着,忽然他虎地跳起身來,急喇喇地向蕭唐大喊問道:“你說我老孃眼睛快瞎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你倒還知掛念你的老孃......”蕭唐長嘆口氣,說道:“這你倒無須心焦,當年我途徑時你家鄉時,曾見過你那兄長與老孃。你娘患的黃褐眼疾,我也已請郎中爲她老人家治好了。”
李逵打量蕭唐片刻,忽然叫道:“我就說嘛,你怎麼就恁地知我鐵牛!你能道出我兄長的名頭,又知我沂水縣百丈村的老家,就不該是誑我!既是我老孃的恩公,我鐵牛又何止要拜你!”
說罷李逵二話不說,立馬跪倒在地向蕭唐磕起了響頭,但聽“嗵!”“嗵!”“嗵!”的悶響,地上的青磚似也震動不止,饒是李逵皮糙肉厚,此時他的額頭也已經泛起一片通紅。
戴宗見李逵這時反而服了軟,他又向唐父告了一通罪,再忙喚過另個小牢子帶唐父去歇息後,便向蕭唐說和道:“這廝本事自有,只是心粗膽大不好。在江州牢裡但吃醉了時,卻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強的牢子,我也被這黑廝也連累得苦!只是他平常專一路見不平,好打強漢,今日賭輸紅了眼,反而衝撞了唐公......”
真是如此麼?戴宗這番說辭,對初見李逵時的宋江也曾說過。在江州牢城營中,這戴宗與李逵的關係倒是十分微妙,李逵是個渾人,就如戴宗所說時常被這黑廝連累得苦,可是他完全可以將李逵掃地出門卻並未那麼做。在李逵見過宋江後接二連三地惹是生非,出盡洋相時,戴宗雖然呵斥李逵,他那般態度頗有點“唉,我家這孩子太調皮了,您多擔待着點”的意味。
戴宗對牢城營內的配軍橫眉冷對,卻一直包容李逵這個惹禍精。恐怕也是對江湖漢子論義的戴宗,對李逵那股子草莽憨直勁既是頭疼,卻又知他是條率真的好漢。而對於戴宗給李逵的評價,蕭唐連個標點符號也不信。
李逵確實有天真爛漫的一面,可是他在牢城營打踅時間久了,世間的黑暗面已接觸過許多。花和尚魯智深算是真的古道熱腸、行俠仗義,李逵所謂的好打不平只是率性而,可稍不合他心意時,拿魚汁劈臉潑酒保一身、行兇打人壞漁人生計、搶了他話頭便出手點昏弱女子都是輕的,在沒有落草梁山之前,李逵便在江州法場不問軍官百姓,排頭砍去直濺得滿身是血,直到救出宋江後兀自不休。
這時的他,便已不是什麼一張天性使然,可以任人勾勒的白紙。
在心理動力論中,有與生俱來受本能衝動影響的“本我”;有外部世界影響而形成的知覺系統的“自我”;有良知以及內在道德判斷的“我”,李逵不過只按“本我”意識行事,以本能衝動爲原始動力而根本不懂什麼邏輯、道德。
當李逵看到殺人痛快便去殺,當他看到有人行俠仗義便去學,然而只是爲了自己的快樂,並非是在內心建立起任何道德與責任感來。就如同他屠盡扈家莊滿門時,笑道:“雖然沒了功勞,也吃我殺得快活”;就如同他來了興致去助人家除邪祟,卻將有私情的一對男女割了人頭,擂似的亂剁了後,還要將那女子的人頭拋到她親生父親面前,還要瞪着眼睛喝問人家:“你怎麼不謝謝我?”
現在李逵那張所謂人格的白紙,也早已被他如小孩子般信手塗鴉,畫的亂七八糟。他見宋江比戴宗更能包容他,與宋江相處時能讓他感到快活心安,便打算一輩子跟定了他那宋公明哥哥。可是讓蕭唐在李逵濫殺一番還大呼過癮後,還要擋在衆人面前爲這個天殺星開脫說:“他還是個孩子......”,這點蕭唐絕對做不到。
何況李逵又有甚麼用?亂戰廝殺雖然他悍不畏死,可蕭唐與喪門神鮑旭交過手,鮑旭的本事便已不遜於這個黑旋風,而且那個同樣好殺人的喪門神比李逵爲人處世更知分寸、懂進退。李逵若到蕭唐麾下就像只性情格外暴烈,還無法被繮繩束縛的藏獒,拿他鎮場子可以,可是說不準哪天這隻藏獒便會衝到街上,張開血盆大口將無辜的路人撲倒。
何況蕭唐還在京師之地,就算他暗中安排的“水滸計劃”不被李逵知曉,可這個渾人稍有不痛快時“直甚鳥!待俺家哥哥殺進皇宮,砍了鳥官家自己做皇帝老子,豈不快活?”這種話他絕對喊得出來。把他也如焦挺等同樣口拙快語的漢子那般派到綠林中各路山寨?目前五座山寨的寨主可有一個能“調教”好這個黑旋風?
所以蕭唐現在雖然大有機會將李逵收之麾下,可是他根本不想,也不情願。甚至等這個李逵真的化身爲降臨人世間的天殺魔星時,或許蕭唐還要與他兵刃相見。
蕭唐雖然對李逵甚是不喜,可他這般心思自然不能說與戴宗與李逵知曉,蕭唐面色平淡只等李逵起身時,平靜地對他說道:“既然你這鐵牛也是孝順之人,也當少惹事生非,莫再連累得你那老孃爲你擔驚受怕。”
李逵雖然粗莽,可心思卻甚是敏感,他能察覺出蕭唐言行間對自己透着股冷漠,使得他一股子犟勁又直衝胸臆。他嘴上不說,心中卻暗付道:值個甚鳥!欠你的恩情我鐵牛自會還於你,又不是教書先生,只顧教訓爺爺作甚!?
戴宗察覺出來現場的氛圍有些尷尬,心中也想到:難得蕭任俠還曾救過李逵家母,也倒能使得這渾不吝的鐵牛服他。只是李逵粗鹵慣了,怎耐煩別人訓斥?可莫再被這黑廝攪得再生出甚麼事端來。
而眼見李逵暫時也不再胡攪蠻纏,戴宗便又連忙說道:“都是被這黑廝一鬧,耽誤了小可請蕭任俠吃酒!只在此處乾耗又做甚麼?蕭任俠,諸位好漢,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