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唐臉色立變,他忙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盧俊義嘆口氣道:“前些時日九頭蟲欲構陷你等,將令尊、蕭家集的幾個管事僕役,以及孔宋莊上的幾個長工拿住嚴刑審問,待九頭蟲一衆被緝拿,官府便將他們放了出來,可他人還好,令尊年長體弱又遭番折磨,也經不起勞頓,我便將他安置在我府......”
“快帶我去!!”眼下可不是講客套的時,蕭唐心急如焚,向盧俊義吼着,盧俊義趕忙將蕭唐一行人引往他的府上。
當蕭唐在盧俊義的引領下衝進盧府,跑到蕭老爹所在的房間,他猛地推開門,就見有個郎中在查視蕭老爹的傷情,而再看躺在牀上的蕭老爹時,蕭唐的心就像突然被人刺了一刀。
蕭老爹面容枯槁、面如金紙,臉上還有幾處淤青,看額頭還有殷紅的血痂,看氣色早已經是奄奄一息。蕭唐衝上前去,撲騰跪在蕭老爹牀前,急道:“老爹!”
蕭老爹緩緩睜開眼,盡力側過頭來望向蕭唐,憔悴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強自說道:“臭小子...你沒事?...那便好了...”
而郎中走到了盧俊義身邊,搖頭嘆道:“這位...恐怕是不行了......”
盧俊義臉色一變:“怎麼回事?起初看不止是皮外傷麼?”
那郎中唉了聲說:“這位老爺全仗着自身一股心氣吊命,我仔細檢查了番,可連日的折磨加酷刑,已救不得。恐怕全爲要瞧他最後一眼......”
說罷郎中瞧了眼蕭唐,雖然他刻意壓低話音,可蕭唐還是隱隱約約聽了個大概,懊惱、悲慟、愧疚...等諸般情感向洶涌的激流猛烈衝擊着蕭唐的心,雙眼中熱淚也快已奪眶而出,蕭唐嘶聲道:“都是我連累了你!”
“有甚麼好哭的!你又連累我甚麼了!?”虛弱至極的蕭老爹見蕭唐那副模樣,反而突然瞪眼呵斥着蕭唐,激動下又止不住的咳嗦,他本來就年歲已大,加上一番身體上殘酷的折磨,全仗着自身的倔強和剛毅強挺到現在,見蕭唐雙目含淚,蕭老爹忍不住呵斥時又一通咳嗦,喘的就像是破舊的風箱。
“老爹!”蕭唐心如刀絞,可是見蕭老爹不喜他悲泣,只得強自忍住淚水,可眼淚仍止不住在眼眶中打轉。
蕭老爹劇烈的又咳嗦幾下,咳得狠了,唾沫渾着淤血從口中噴出,濺得花白的鬍子染上點點鮮紅。他望着蕭唐,說道:“咳咳,你老子...怕是要走了...要哭...也等你老子死了後,不然我聽着心煩...”
雖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蕭唐對蕭老爹七分畏懼三分疏遠,畢竟猝然接受這父子感情使蕭唐更有些尷尬,而這突如其來的這個爹又是個脾氣倔強頑固的,可時日久了蕭唐現蕭老爹對他雖嚴厲,每每蕭唐有事去詢問他,蕭老爹沒有一次不是埋怨番後,細細幫蕭唐指明道路的。蕭唐也早已能感觸到,這個老人對自己的關懷,都裝在心裡。
看着這個風中殘燭般的老人,就像匹滿身瘡痍的老狼依舊不肯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刻低下它高昂的頭顱。蕭唐想起蕭老爹把臉一板、脖子一梗、身子一揚,板着面孔挑他的理,而把他惱得團團轉時的情形...
蕭唐又想起自己在練武、打點集鎮事務時,用餘光瞄到蕭老爹在他身後含笑點頭,可等蕭唐猛然回頭,那老人便立刻轉過頭,重重哼一聲,揹着手三步並作兩步蹭蹭蹭揚長而去時的情形...
蕭唐還想起在他們關係日益親密後,他調侃蕭老爹,將那個老人窘得吹鬍子瞪眼,舉起柺杖要打他,而他嘻嘻哈哈着揚長而去時的情形...
滾燙的眼淚噼啪砸落,蕭唐卻仍強自擺出副笑臉,哽咽道:“老爹,這可不像你...我可是頭一次看你躺得這麼久...這點傷算得了什麼?...要是連這都挺不過去...可別怪你兒子笑話你......”
蕭老爹乾笑兩聲,又是一通咳嗦,過了片刻,蕭老爹才說道:“這纔像你說的話...不過...”邊說着,蕭老爹神情漸漸變得平和下來:“我逞了一輩子的強......也累了...其實有些事我一直憋在心裡......沒對你說...”
說着蕭老爹伸出乾枯的手,緊緊握住蕭唐的手說道:“雖然我仍時常訓斥你...可有你這個兒子...是我的驕傲......哪怕是這次...你做得很對......”
蕭唐也緊緊握着蕭老爹的手,垂淚點頭道:“做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幸事......”
蕭老爹淡然一笑,又斷斷續續道:“往日見你頑劣...我真是心如死了般...本想着那些事物......就長埋在地下吧...你記得...在我臥房櫃子上有個玉瓶......擰動三圈...在掀開地上那皮毯子...拉起扣在地上的圓環......”
蕭唐不明白蕭老爹再說什麼,可眼下情形又不好打斷,等蕭老爹連說話的力氣都漸漸不濟,他長嘆了聲“唉...好像回大遼再看看啊......”邊說着,蕭老爹輕哼起他年輕時常唱的小調:“天地蒼蒼、原海茫茫,木葉山下、青牛白馬...奇奇敦、佑我兒郎,羣狼奔騰、哪管風霜?縱然心愴......”還沒等他唱完,蕭唐就感覺蕭老爹的手一軟,在看蕭老爹含笑闔目,已溘然長辭!
在場的,武松面色凝重、蕭義也含淚下跪、薛永悲痛滄然、蘇瑾娘早已哭得梨花帶雨.......而蕭唐垂着頭,肩膀不停抖動着,忽然他仰起頭,歇斯底里地出了最淒厲的咆哮聲,猶如只呼喚同伴的嗥月蒼狼!
盧俊義搖頭嘆息,任由蕭唐泄着情緒,過了很久,蕭唐才低着頭託着沉重的步子到盧俊義身前,一下跪了下去,說道:“多謝盧兄安頓醫治家父,此等大恩大德,蕭唐不敢相忘!”
“兄弟休要這麼說!”盧俊義慌忙急忙身手托住蕭唐的雙肘,這時卻他不由得一驚,因爲他見蕭唐兩隻眼睛血絲滿布,似是徹底的紅了,而且他的表情也猙獰得滲人,就連盧俊義心裡也都感到一震!
“蕭義......”蕭唐的聲音有些沙啞,還似野獸低吼:“雷賁那狗賊...官府拿住了麼?”
蕭義一抹眼淚,說道:“雷老賊原本並非九頭蟲手下的人,所以官軍捕役沒注意他,似是已跑了。”
蕭唐嘶聲咬牙道:“跑得好!跑得好!他怎麼能被官府拿住?如此太便宜他了!要祭我父又怎少得了他的人頭!”
眼見蕭唐滿眼仇恨,神情癲狂滲人,衆人正想勸時,武松先奔出一步來說道:“兄弟!此事算上我一份,若有所需儘管言語一聲!”
“還有那李少華!”蕭唐咬牙切齒:“他一日不被官府拿住,我便是翻天覆地也要將他找出來!殺!殺!殺!......”
正在蕭唐情緒漸漸失控時,他忽然感覺到背後一暖,蘇瑾娘滿面淚痕,只是靜靜地從背後抱住了蕭唐,蕭唐一怔,浸染他整個心靈的戾氣與恨意漸漸消散去些.......
隨後幾日裡,在盧俊義的安排下,蕭唐和武松爲蕭老爹購置靈樞棺木,遣了蕭義和薛永先行回蕭家集準備,將蕭老爹的遺體送回蕭家集火化(契丹人葬俗:皇帝爲破其屍,摘去腸胃,以鹽沃之,曰之“帝羓”;富貴之家,人有亡者,以刃破腹,取其腸胃滌之,實以香藥鹽礬,五彩縫之。又以尖韋簡刺於皮膚,瀝其膏血且盡;尋常人家父母者亡時酌酒高唱祭歌,以其屍置於山樹之上經三年,乃收其骨而焚之。而蕭家入宋境漢化後,也不完全照搬契丹古禮。)
“盧兄,多謝了...”蕭唐向盧俊義抱拳說道,幾日下來他的情緒已穩定不少。
盧俊義抱拳回禮道:“蕭唐兄弟客氣了,待令尊出殯火化之際,我定會登門祭拜。”說罷他命府內幾個家丁將蕭老爹屍放置在牛車上,與蕭唐、武松、蘇瑾娘沿大名府內大道向城門走去。
與此同時,在旁邊不遠衚衕口一排商攤前...廣惠頭陀一身頭陀打扮早被換了,他去了頭箍將散結了個髻,還戴着個大斗笠,一身江湖武人的打扮。而李少華一身華貴衣裳早已不知丟到何處,穿了身行腳商販的粗布衣,眼睛骨溜溜亂轉着,畏畏縮縮東瞧西望着。
廣惠頭陀見李少華這副模樣,不由又冷哼一聲,沒了權勢和倚仗,這小子徹頭徹尾的膿包一個,若不是還能從他身上撈到筆重金,廣惠早就不耐一刀將他砍了。
這幾日他們在古廟、橋下、人跡罕至的破敗莊園處躲藏,只等風聲沒那麼緊時,便打算趁亂逃出大名府。可這又與蕭唐、武松帶着蘇瑾娘到青州不同,天高地廣的蕭唐等可以走很多不同的路線,而李少華與廣惠卻被死死困在大名府中,眼見官軍捕役的搜捕一日甚過一日,再躲下去不出幾日恐怕便會被官府現。
這時廣惠帶着李少華在衚衕口觀望着,看從大名府大道出城的車馬人流中能不能尋到出逃的機會。
就在這時李少華與廣惠望見幾十步外大道上,蕭唐與蘇瑾娘坐在車頭,武松走在前面,趕着託運蕭老爹遺體的牛車剛剛駛過。
李少華眼睛一直,他沒有想到在此時此景下見到了蘇瑾娘,看到蕭唐和武松,這就是他欲殺之而後快的那兩個刁民?可恨我怎麼沒早抓住你們!?再看他們神情悲悽,以及牛車上那棺木,李少華心裡惡罵:死得好!雖然李少華已如過街老鼠,可見別人痛苦,他仍還會有種病態的快意。
可正當李少華剛想背過身去,恰巧蘇瑾娘也向這邊衚衕無意的一撇,蕭唐和武松雖然恨不得將李少華千刀萬剮,可並沒真見過他,而蘇瑾娘可是化成灰都不會忘了那個惡賊。
只是目光在遙遙的距離間略一相交,蘇瑾娘登時渾身一震,她死死瞧着李少華和廣惠所在的衚衕間,她嘶聲喊道:“九頭蟲!”
蕭唐、武松、廣惠、李少華同時一震,廣惠登時拉起李少華,推倒了幾個眼前的行人沉聲喝道:“走!”武松與那廣惠交過手,對其印象極深,雖然廣惠換了裝扮,可遙望見他的身手,武松也立刻知道他就是那五邪頭陀廣惠!
蕭唐猶如只被激怒的豹子,忽的就直衝了出去!廣惠拉着李少華雖然離蕭唐武松還有幾十步,可那衚衕既深又窄,還有不少商販和行人,廣惠雖將起來邊跑邊打,放倒了十幾個人,剛衝出巷子口不遠蕭唐便已經離他和李少華不過五六步的距離。
殺千刀的小賊,竟敢壞你佛爺的好事!廣惠兇性大,他站住身回頭罩着已衝到左近的蕭唐兜頭砍去!
“鐺”一聲輕響,廣惠的刀被人重重盪口,他正感到虎口麻時,又是一道刀芒向他攔腰斬來,廣惠雙足一滑向後飄去,武松早已搶到他和蕭唐中間。
武松一刀緊握、一刀反持,一對招子狠狠盯着廣惠,沉聲說道:“兄弟!快去追九頭蟲那狗賊!這賊頭陀由我來對付!!”
“手下敗將,竟然還敢來撩撥佛爺?”廣惠眼睛一咪,殺意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