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曾弄膝下長子曾塗,曾密、曾索、曾升聽自己父親說罷他們面面相覷一番,都甚是疑惑不解,尤其是聽到“完顏部”三個字,臉上也都露出厭惡痛恨的神情來。
曾頭市也時常藉着宋遼貿易的機會出入北地,曾家兄弟也都曾親眼目睹過日漸腐朽的大遼帝國爲了補充國庫的虧空,不斷搜刮女真棲息地山林間盛產的鷹隼、駿馬、水獺、山參和北珠。
到了近些年來壓迫愈演愈烈,遼人公然搶奪,以各種名目在“打女真”時(打博謂貿易,遼國內與女真人進行買賣的稱呼)強取豪奪,只爲與宋人交換金銀填充國庫。自己的同胞族人僅僅是想用這些特產換取食鹽等保命物資,久而久之許多部族子民食不裹腹、衣不保暖。
曾家五虎各個桀驁跋扈,又都是血氣方剛的年齡,眼見故地的同胞族人遭遼人壓迫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自然都恨得咬牙切齒。可是他們不理解現在女真諸部就算一朝得勢,卻依然無法與遼朝這個龐然大國抗衡,既然咱們全家已歸化於宋國十幾年,父親遣老四與女真部孛堇互通消息又爲了甚麼?
讓曾塗等人更不能理解的是,要與哪個女真諸部聯繫都好,可幹嘛偏偏選那替遼狗爲虎作倀的完顏部?咱們曾家是女真蒲聶部的族裔,完顏部不正是咱們先人的死敵?
當年在生女真諸部中,最爲剽悍善戰的便是蒲聶部,不但敢數次操刀子宰殺遼使公然反抗,從隋唐時代開始與高句麗鏖戰大唐、與渤海國聯合血戰契丹數次對抗強國,是個專挑硬骨頭去啃的生猛部族。諸如蒲聶部的拔乙門、陶得裡,抹捻部的謝野,紇石烈部的阿合版、石魯等勇士都是曾家兄弟孩提時代心目中的英雄。
可是致使與曾家血脈同源的蒲聶部一蹶不振的罪魁禍,正是當年與遼國勾結,背地裡出賣生女真各部族同胞的完顏部領烏古乃。雖然烏古乃之後完顏部都勃極烈(女真語,大酋長之意)歷經劾裡鉢、烏雅束幾代後日漸強盛,可曾家兄弟深知完顏部之所以能夠崛起,是因爲他們當年利用卑鄙手段出賣自己同胞部落,從而藉助遼國的力量排除異己才展到今天這步。
“阿爹,遼狗雖然可恨,但是完顏部那些走狗奴才更是該殺!他們便是做大又能怎地?咱們既已遷徙至大宋,又何必與完顏部那些奴才來往,孩兒想不通!”曾升面色忿然,向曾弄直言說道。
“我兒想得岔了!你道宋人、遼人看待咱們還會分別甚麼蒲聶部、完顏部麼?對於他們而言,咱們都是女真人而已!”
曾弄長嘆了口氣,又說道:“當年完顏烏古乃私通遼人之舉固然卑鄙無恥,可也不得不說他雄鷙過人,率領完顏部日益強盛起來。現在完顏部統合女真諸族,當今完顏部都勃極烈烏雅束的兄弟阿骨打,確實也是個十分了不得的大英雄,還有那吳乞買孛堇。咱們曾家能與完顏部牽上線,也是因爲他正要在大宋國內有同族來往......”
曾密冷笑一聲,說道:“那又能怎樣?完顏部就算強橫,可是敢如咱們蒲聶部先人那般去與遼狗廝殺麼?遼國地域廣闊,他們還能奔襲過來攻打大宋不成?”
“完顏部聯合諸多部族,如今聲勢遠勝當年蒲聶、抹捻、紇石烈等部,你道他們還會甘心在遼國的暴政下忍氣吞聲麼?當年契丹人不也是世代受北齊、大隋、突厥汗國、大唐等國壓制,誰又能想到後來契丹會先後連克號稱‘四夷賓服、萬邦來朝’的大唐派曹仁師、王孝傑、安祿山等大將傾重兵征剿的數次討伐?誰又能料到後來那耶律阿保機竟然能合併諸部,建立起如今能與大宋南北抗衡的龐大帝國?
當年那耶律阿保機都曾說過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如今宋國官家、遼狗皇帝皆是昏庸無能之輩,我女真族各部聯盟氣勢已成,這個天下遼狗能坐得,我們族人爲何又坐不得?”
曾弄意味深長地打量曾密、曾索、曾升一番,又說道:“我族人各部散落於各地,加起來也遠遠不抵遼人、宋人。至於咱們蒲聶部與完顏部的舊怨......嘿嘿,大宋開國太祖動陳橋兵變奪了周國孤兒寡母的大好江山,如今宋人中誰還會說他趙家的皇位坐得不正?只有咱們族人真正強盛起來,咱們這些流落至宋地的女真人腰板才能挺得更直。”
曾密等人聽了不由張大了嘴巴,他們在大宋過慣了的安樂日子,平素談及北地壓迫同胞的遼人時痛罵一番過過嘴癮也就罷了,可是遼國朝廷就算再昏庸再不堪,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零零散散的女真諸部加到一起纔多少人口?大遼國治下契丹、漢人、奚人、渤海、室韋等諸族加起來人口足有近千萬,要顛覆這麼個龐大帝國的統治,豈不是癡人說夢?
曾弄見他那幾個兒子詫異的神色,他心裡暗歎一聲,想道:我這幾個孩兒都在宋國內驕縱慣了,全然不似個血性的女真兒郎。
實則曾弄在與北地女真人取得聯繫後,便從完顏部吳乞買孛堇那邊聽過些口風,如今聲威大震的完顏阿骨打被遼國封作惕隱,暗中卻在遼東命北地族人打建城堡、修器械準備興師反遼......
得到這個消息後曾弄心中無比振奮,他心想如今曾頭市聚得五七千人馬,一旦我女真諸部舉事成功,又怎會不得完顏部都勃極烈的重用?
雖然曾弄也明白人口寡薄的女真部族,要去擊敗強大的遼國並建立自己的政權這件事難上加難,可這卻是絕對值得他下注豪賭的一個機會。曾頭市與物資匱乏的女真同族交易買賣,就算完顏部興兵反遼敗了,曾家這些居於宋地的女真族裔也不會遭遼國的圍捕鎮壓。可如果完顏部真能割地建國,他這個同樣生於白山黑水間的女真族裔豈不是成了開國功臣?只是事關重大,曾弄想到還等完顏部起兵見個勝負分曉之後,方纔能說與這幾個孩兒知道。
這時曾索皺眉思索一番,說道:“阿爹,孩兒還是不明白。咱們在這河北德州,與白山黑水還隔着十萬八千里呢!就算完顏部統合衆部族鬧出些名堂來,又能幫得到咱們甚麼?就拿眼前來說,咱們與蕭唐那廝爭執,不還是要看宋人大官兒的眼色?就算那完顏部的阿骨打、吳乞買了得,又能濟得個鳥事?”
倘若我族人真的能夠興兵立國,那蕭唐不過是個受宋人庸官寵信的遼狗,又算個甚麼東西!?曾弄重重一哼,又想道:我暗中至北地與族人來往買賣,就是爲了在我們女真人建國時能夠得重用,重振我蒲聶部祖上榮光。到時休說是那蕭唐,便是這大宋國的官家我也不放在眼裡。只是眼下我這曾頭市也不過是德州地界的一個豪強大戶,還不宜與蕭唐那廝公然衝突......
“凡事也不能只看眼前,那蕭唐很快也要北上遼國,大名府留守相公那邊爲父自會去應付。就算要算計蕭唐名下的牧馬場,眼下有些事不宜咱們曾頭市中人出手......”曾弄沉吟說罷,又對他長子曾塗說道:“我叫你去尋覓的合適人選,可曾尋到了?”
曾塗點頭應道:“在青州地界有個強人頭領喚作險道神鬱保四,那人聚集二百餘人四處勾當。孩兒與他有些交情,外人也不知他與咱曾頭市有甚干係,阿爹若要使計壞蕭唐那廝的買賣,此人正可當得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