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使節團後隊那邊史進、瓊妖納延二人之間的些許摩擦,鄭允中、童貫、耶律餘睹、馬植等宋遼官員也全然沒有注意到。雙方又客套着敘過番話後,耶律餘睹便率衆請宋國來使直奔涿州涿縣。
在涿縣城中一處寬敞的露天席宴上,鄭允中、童貫以及蕭唐等宋朝使臣面前盡是羊豚雉兔、牛鹿雁鶩等肉食,有幾個契丹族的侍女衣着潔衣,一隻手上搭着蛻巾,另隻手則持着割肉用的刀匕。她們在衆人間來回遊走,爲賓客割切炙烤至外酥裡嫩的肉食。
旁邊的一個似水缸般大小的三足大鐵鍋前,還有個僕役手執長爐鉤,向大鐵鍋下面的爐膛添加柴火,柴火熊熊,燒得大鍋內大塊熟肉沸騰翻滾時,另有幾個手挽雙袖的僕人,用鐵鉤撈出煮熟的大塊肉並切成小塊,在宋、遼雙方官吏面前都擺放着各色蘸醬作料,另有羊羓、羊脩等鹽制的肉乾供一衆賓客飽食。
另外以粟、黍、稻等糧食釀造,和遼朝官釀乳酒盛在被喚作“渾脫”由整張牛皮製成的儲酒器中,被旁邊侍奉的酒人(遼人中服侍達官貴人飲酒的侍從稱謂)斟在酒瓠那般大型飲酒器皿中,向蕭唐等人傳遞過去。
契丹這種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飲食豪放風格倒是很合蕭唐的胃口。他淺呷了口酒瓠中的烈酒。往遼國接待官吏那邊望去,就見馬植低眉順眼、沉默寡言,只是趁人不注意時偶爾向鄭允中、童貫那邊偷乜,眼中異色稍顯既逝。
恐怕這個馬植現在就已存了叛逃至大宋的心思吧......在鄭允中、童貫與耶律餘睹把酒言歡,相談得甚是入巷時,蕭唐心中暗付道:卻不知他是要在涿縣私會童貫,還是要到析津府後再暗中行事?雖然不知他獻計“聯金伐遼”的初衷如何,可是歷史早就證明此般謀劃無異於與虎謀皮。
可是馬植以“收復燕雲十六州”爲由頭,培植飽受契丹貴族欺壓的女真諸部,去動搖與大宋南北對持的遼國政權,不止是求封王心切的童貫定然會拍案叫絕,只從戰略大方針層面去考慮,這般策略也甚是高明......可是女真那支民族崛起時對於宋、遼而言強大的爆力與破壞力,除了蕭唐之外確實讓人難以預料。
這個事件終究還是會生吧......蕭唐心中暗歎一聲,這時他心裡驀然而生出股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只是這種感覺卻讓他有些不舒服。
有些事明知會生,可卻無法改變與扭轉的那種無力感,蕭唐絕對不想再金軍鐵騎真得揮師南下時再體驗一次。
“蕭都虞候,好歹你也是契丹兒郎,如此飲酒也忒不爽利了!”
就在這時,蕭唐忽然聽耶律餘睹對他笑道:“漢家兒郎吃酒時常說:無須獨飲嘆花間,喚友呼朋更豁然,咱們契丹兒郎吃酒,也要與友人豪飲纔夠心誠!諸位宋使遠道而來,今日自然要喝個痛快纔是。”
耶律餘睹說罷舉起手中酒瓠,如長鯨吸水般瓠中烈酒一飲而盡,旋即他向身旁酒人大手一揮,豪氣干雲道:“酒再來!”
童貫在西軍中打踅十幾年,平日與麾下性豪的將官交際時,也練就了身不錯的酒量。可他眼見耶律餘睹一口氣將容量抵得過一小壇的酒瓠喝淨,他的神色也不由微微一變。
鄭允中向童貫、蕭唐使了個眼色,他亦拿起手中酒瓠,向耶律餘睹笑道:“耶律都統如此厚情款待,我等自當以誠相待。”說罷鄭允中竟也脖子一樣,將瓠種烈酒喝個滴涓不剩。蕭唐真沒瞧出來,官居端明殿學士的鄭允中,這個一個文質彬彬的仕人竟也能如此豪飲。
耶律餘睹以降的契丹文武將官登時爆出陣陣喝彩聲,他們更是齊齊向童貫、蕭唐等人使節團成員連聲勸酒,各各揎拳擄袖,直似要與人廝拼爭對那般情緒高昂。
見遼國一應官吏氣勢洶洶的模樣,也讓蕭唐印證了他所聽說過遼國與他國外交時的傳聞:全族上下皆以“以能喝酒爲榮,以不善飲爲恥”,酒文化極爲濃厚的契丹族人,在兩國邦交來往時,逼迫對方使者狂喝豪飲的作風,絕對要比後世俄羅斯老毛子外交官更加生猛。
史載中在與遼國外交時,便有不少被遼國官吏灌酒灌到醜態畢露的外國使臣。其中最出名的當屬五代時,依附於遼國的北漢使臣鄭珙。
當年北漢皇帝劉崇要倚靠遼國抵抗後周,便遣禮部侍郎鄭珙前去巴結討好遼國,遼國上下臣子們爭相邀請鄭珙聚會喝酒,有求於人下鄭珙照單全喝,最後竟然被灌到了肚腸腐爛而死,史載他“輿尸而覆命”,出使喝酒到因公殉職......遼國倒也十分仗義,見把人家北漢的使臣都給喝死了之後,便很痛快地答應派軍隊協助北漢抵禦後周的進攻,使得國力積弱的北漢生抗後周郭威、柴榮,大宋趙匡胤等幾代明君,一直到宋太宗趙光義時才被滅國......
蕭唐眼見涿縣本地的遼國官吏,以及阿里奇等遼軍將官示威似的持瓠來敬,他也深知不但是契丹族人民風使然,面對他們這些宋國來使時遼國本土官員也心中也隱隱有股較勁意識。看來這次又要喝個酩酊大醉了......蕭唐也拿起酒瓠,長身而起的同時,心中不禁想道:這次倒想得差了,與這些遼國官員拼酒,應該把蕭家集內嗜酒如命,且酒量驚人的牛皋兄弟也給帶來......
蕭唐與阿里奇等連飲過兩瓠烈酒,酒意便已漸漸上涌。燕青除了憑着張伶牙利嘴與個涿縣小吏周旋,許貫忠、蕭義、段景住幾個則已喝得面紅耳赤,腳下步伐也有些打晃。
“不就是吃酒麼?咱們大宋兒郎還會輸於你們不成!?”史進年輕氣盛,又怎肯在與人斗酒的時候服軟?就見史進又敞開衣襟,上身赤條條地露出九條青龍刺青,又大喇喇地高聲叫嚷。幾個遼國將官見史進這副賣相乍眼,便齊齊向他圍將過去。
瓊妖納延見史進莽撞性直,他嘴角一翹,喚過個酒人又盛了滿滿一瓠烈酒。瓊妖納延又徑直走到史進面前,把酒瓠往史進懷裡一塞,說道:“你若是條好漢,便與我幹了這瓠酒來!”
“我還怕你!?”史進把眼一瞪,他舉起酒瓠仰脖便喝,驀地極爲嗆鼻辛辣的酒味充斥在史進的口中,更似有股烈火直往他天靈蓋衝去。
“噗!”史進按捺不住,他將酒噴出個咳嗦個不停。瓊妖納延見了登時張狂地大笑起來,他塞給史進的烈酒,卻是白山黑水中的女真人爲抵禦嚴冬酷寒的燒口烈酒,此酒辛辣劣性比後世的蒸餾酒也差不了許多。
見瓊妖納延嗤笑自己,史進咳嗦稍平緩下來些時,便立即喝道:“你這廝笑甚麼笑?”
瓊妖納延斜眼乜着史進,又冷笑道:“連這般烈酒也喝不得,你倒有顏面稱自己是條漢子!”
史進聽罷大怒,他把酒瓠狠狠往地下一摔,指着瓊妖納延叱罵道:“呸!你這廝純心戲弄我!斗酒算個鳥,有本事咱們來比比武藝!你敢與我扠一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