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兀裡見契丹那漢子揮拳打來,他驚叫一聲,抱頭便躲。其他或在談生意,或正以物易物的一些牧民見了也趁機鼓譟,使得集市中立刻吵雜紛亂了起來。
眼見那契丹大漢的拳頭就要砸在阿兀裡身上,卻有個漢子忽然從旁閃出身來,將其攔腰抱住,並說道:“移剌成兄弟,你若真動手打了那廝,豈不是要吃官司?”
那契丹漢子回頭瞪目道:“藥師兄,你放開我!好歹我們族人也是橫帳出身,哪裡能容得那廝這般羞辱?”
蕭唐聽那契丹漢子說道“藥師”二字,他神情倏然一變。聽那契丹漢子的言語,似乎也是個部族的頭人,雖然蕭唐不太清楚知這個喚作移剌成的契丹漢子甚麼來歷,可見他生得粗獷威武,身材健壯,看來也是個人物。
這時那漢子又勸道:“你的族人還指着你過活,如果你在此被官軍拿了,又叫他們如何熬下去?”
移剌成聽然驀地一怔,高舉的拳頭凝固在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大膽!哪裡來的賊廝鳥,竟敢在遼陽府生事?來人!把鬧事之徒都抓起來,一個也別放過!”
就在這時,在集市附近守備的官軍在個將官的帶領下駕着一行快馬疾馳而來,爲的那個將官鬥戴貂皮氈帽,身穿一襲窄袖軟甲,他持長刀在手,胯下戰馬四蹄翻飛,更顯得煞氣騰騰。
看來這集市平常也不太平,但凡有點騷動立即便會有官軍前來鎮壓。阿兀裡見了那軍官,立即大喊道:“高守備!那破落戶公然行兇,恁可要爲我做主!”
那將官兜住馬繮,他持刀駕馬,繞着移剌成與那個叫藥師的漢子轉了一圈兒,忽然又舉起馬刀,指着他們兩個說道:“移剌成、郭藥師,又是你們兩個!這是甚麼地方,哪能容得你們這些牧民、流民撒野!?”
郭藥師放開了移剌成,他向那將官一拱手,賠笑說道:“高守備,移剌成兄弟因他族人活得困苦,一時情急下才與阿兀裡大哥說僵了嘴,也不是甚麼大事,恁且寬恕則個。”
“說得輕巧!你們這些刁民壞官府規矩,被我撞見了便討饒央求,若我瞧不見時,個個都是劫掠生事的賊!”那姓高的將官把眼一瞪,隨即向手下士卒下令道:“來人啊!把這兩個帶頭鬧事的給我拿下了,還有這些羊,和這廝們牽進城的騾馬統統沒收!”
移剌成一聽大急,前些時日他的部族與生女真生衝突,塞外遊牧民兩個部族間爭奪資源時,本來就比得是誰的拳頭更大更硬,所以移剌成也只能服了這個軟。可是這遼國東京遼陽府再往東、往北,多是地廣人稀的三不管地界。移剌成的部族又遭幾撥異族牧民趁火打劫,如今剩下的二三百人多是老弱婦孺,若是僅剩的這些騾馬羊羔被沒收充公,他部族子民恐怕都只有死路一條。
那郭藥師本是京東道鐵州(今吉林敦化西南)的漢人,這些年來遼國在天祚帝的統治下各地官府日益**,白山黑水中的生女真諸部也逐漸強盛起來,雖然如今生女真還未起兵反遼,可在與漢民、奚人、契丹等諸族的小規模衝突中也屢屢佔得上風。許多在東京道北部鄉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漢民不得已下背井離鄉,流落到遼陽府討活路。
郭藥師也是衆多流離失所的漢人流民其中一個,不過他素有威嚴,許多漢家兒郎也視他爲領頭人物。郭藥師與移剌成這兩個一個漢人流民頭領,一個契丹部族頭人時常出入遼陽府,同病相憐、感同身受下時常來往,倒也有了些交情。
眼見那守備將官麾下的渤海兵要動手拿人,還要搶奪自己部族僅存的物資,移剌成激憤之下正要與官軍廝拼。可就在這時忽聽有人喊道:“不過是一時口角之爭,又何必如此興師動衆?”
高姓守備將官轉頭望去,就見有個身披貂皮大襖,宋人打扮的青年男子駕馬而來,隨行在他身後的有宋人,也有數隊遼軍輕騎將士。
本來蕭唐身爲宋國來使,也不方便插手遼國遼陽府內一個契丹部族頭人的紛爭,可是他不認得那個移剌成,卻深知那郭藥師是何許人也。
遼朝東京遼陽府內有渤海將官起兵造反,自稱大渤海國皇帝佔領了遼東5o餘州。天祚帝授意征討主帥募遼東饑民爲兵,因爲女真人當時已建立金國並支援反叛遼國渤海人舉事,那支軍隊便以報怨於女真爲名,號曰怨軍,而郭藥師就是其中的一位領。
之後郭藥師又平息怨軍內部叛亂,並先後效力於遼、宋、金三朝,說這郭藥師性善多變、反覆無常一點也不差,可是他以一介籍籍無名的平民百姓投軍入伍,歷經數次爭戰廝殺,對遼、宋、金三個朝代的興亡都產生了極爲重要的影響,論統軍馭下的本事也絕非泛泛之輩。
更何況郭藥師所掌控的怨軍(後稱常勝軍)轉戰遼東燕地,是支爲遼、宋、金三國征戰無數的勁旅這件事蕭唐心知肚明。既然如今能預先見到這個號稱“遼之餘孽,宋之厲階,金之功臣”的風雲人物,蕭唐總還是要與他結識一番的。
可是蕭唐不知道的是,當那個姓高的遼陽府守備官現自己時,他心中卻想到:原來你這宋國來使已到了遼陽府......哼哼,我正要打你的主意,你卻先尋到我這裡來!
“放肆!你又是哪個?”高姓將官揣着明白裝糊塗,他指着蕭唐厲聲喝道。
護衛蕭唐至此的阿里奇、瓊妖納延二人,他們見身份宋國使者蕭唐目睹自己國家內牧民活得悽苦,也感到有些失了顏面。其中瓊妖納延拍馬上前,說道:“這位是宋國來使蕭都虞候,由我南京統軍司軍健護送至此公幹,也不是甚麼要緊事,不如就這般算了吧。免得叫南朝使者瞧見笑話。”
高守備乜了瓊妖納延一眼,他嘿嘿冷笑道:“這位詳穩,這遼陽府到底是大宋國的地界?還是大遼國的地盤?爲何要讓個宋國來的官指手畫腳?何況南京統軍司的詳穩,也管不到咱東京留守司頭上來吧?”
瓊妖納延聽罷勃然大怒,本來鎮守東京遼陽府的將官士卒多爲渤海人,瓊妖納延又見到這姓高的本地將官,動手要拿同爲契丹族的牧民頭人時,心中本來就已微微着惱。再聽對方陰陽怪氣地揶揄自己,登時激得他按捺不住,指着那姓高的將官鼻子大罵道:“你這廝姓甚名甚,好大的狗膽!竟敢如此與老子說話!”
那守備官毫不退讓,他直直地盯着瓊妖納延,說道:“東京遼陽府留守司守備裨將高永昌,不知這位詳穩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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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移剌成,本名落兀,其先遼橫帳人也。沉勇有謀,通契丹、漢字。天會間,隸撻懶下爲行軍猛安,與宋人戰於楚、泗之間,成以所部先登,大破宋軍,功最諸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