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州灣,板橋鎮。
位於鎮中市舶司南端的一處偏僻的船塢,朝對面望將過去,便是白茫茫一片無際的大海。正所謂霧鎖山頭山鎖霧,天連水尾水連天,天際那頭海水和天空似乎融合在了一起,眺望過去都分不清哪裡是水,哪裡是天。
海中的波浪向岸邊涌來.撞在碼頭邊的礁石上時,發出嘩嘩的聲響,當人們置身於此處舉目眺望海天成一色,並側耳傾聽細浪拍岸的聲音,不禁會感覺到胸懷開闊、心曠神怡。
可是遠處的海水中時不時也會捲起巨浪,有時似一座座波濤起伏的小山,有時會似只興風作浪的蛟龍。在那巨浪波濤滾滾的時候,現在看似湛藍祥和的大海,才足以真切的體會到世人對於天威的敬畏之心。
只是現在卻有艘小船在海浪中隨波逐流,雖然在浩瀚的大海上渾如一片落葉般飄來蕩去,可船上的兩個漢子卻依然正把酒言歡,任由小船在海面上飄蕩的離岸邊船塢越來越遠。
“爺爺生在天地間,不求富貴不做官!江河海中過一世,好吃好喝賽神仙!”
船上那鬢邊插着石榴花,打着赤膊,露出胸脯上那隻青鬱郁豹頭的漢子置身海上時豪情頓起,他卻正是阮氏三雄裡的短命二郎阮小五。
阮小五朗聲唱罷,隨即端起酒壺仰脖灌喝了一大口,又說道:“原以爲咱們石碣湖連着梁山泊一派好水,也教咱們兄弟三個活得快活。可是這到了膠州灣海邊,這才知道若不到海上見識一番,枉自說咱們兄弟是會水的好漢!如今面朝大海痛快吃酒,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阮小五正說着,忽然他頓感胸口發悶,忍不住一陣咳嗦。在他對面四仰八叉臥在船上的阮小七見了,不由笑道:“五哥,在遼國平州時你受的傷還未痊癒,非要勉強出來與我吃酒又是作甚?也就是二哥不在,否則你又要聽他絮叨。”
“不過是捱了幾拳,又算個鳥?”
阮小五重重哼了一聲,又說道:“小七你不說還罷,說起來我便慪一肚子的鳥氣!按說咱們阮家兄弟三個在水中又憷過誰?終日打雁,卻險些被被雁啄瞎了眼,那天是我大意,險些着了那狗賊的道,反倒被你小子宰了王伯龍那廝搶得風頭!”
阮小七悠悠的坐起身子來,笑道:“直甚麼?天下似那等該殺的撮鳥還有許多,待下次蕭唐哥哥召喚咱們兄弟去廝殺時,再有甚麼來頭大的鳥人,我讓於五哥你殺便是!”
阮小五聽了反而怪眼一翻,哼聲道:“哪個用你來讓?”
阮小七哈哈大笑,隨即抓起壺酒張口便喝。在搖晃的小船上不止擺放着幾壺密州當地的名酒,還有幾碟豆乾、蠶豆、鴨脯等下酒的小菜,這時忽然從海面中探出一隻手來,正要往木船側板抓去。有個半大的少年浮出水面,他忽然又瞧見船頭還擺這兩罈子美酒,那少年便嘿嘿暗笑一聲,又潛進水中,要繞到船頭去偷拿那罈子酒。
“啪”的一聲脆響,那少年還沒得逞,就被眼尖的阮小七一掌下去把他的手打到了一邊去,阮小七指着海中似只白魚般遊開的少年,笑罵道:“張榮你個小猢猻,毛還沒長齊呢,卻也要學人偷酒喝!”
張榮又遊了回來,將兩隻胳膊搭在木船的邊沿處,待他吐淨了口中的海水,便忿忿說道:“七哥莫要瞧不起人!你們哥仨帶挈石碣村裡的鄉親到這密州板橋鎮來,不是打熬水上的本事,就是喚他們搖船把櫓着去北邊作甚麼勾當。我不是咱石碣村的?爲何又不帶我同去?”
阮小七笑道:“我們兄弟三個與自家哥哥去做的大事,都是擔着兇險的行當,你當是作樂耍弄去?與你這小毛孩又有甚干係!要當江湖好漢,你小子可還得再等幾年!”
張榮輕哼了聲,又道:“七哥,我年紀雖輕些,卻有甚麼不理會得!待我出來闖蕩江湖打出名號時,只怕我小白龍的名頭反要壓過你這活閻羅!”
阮小七與阮小五聽了都不由朗聲大笑,阮小七朝着張榮假意欲踢,口中還笑說道:“你這小猢猻,倒與爺爺胡吹大擂起來,又討打不是!?”
張榮嘿嘿一笑,旋即一記扎猛子又潛進了水中,碧波粼粼的海面上也只涌起少許潔白的浪花。
就在這時,有兩個漢子已然來到船塢前,他們眺望一圈,終於覷見乘船在海中晃盪的阮小五、阮小七兄弟二人,其中一個身材修長、皮膚白淨的漢子便張口呼喊道:“五哥、七哥,小弟有事正要尋你們,不知二哥現在何處?”
阮小七轉頭向岸邊望去,瞧清了來的那個漢子,便笑道:“原來是孟康兄弟,二哥、張順兄弟與水手船戶尚都在海島上呢。這些時日你不都忙着進購柚榆木材,監造海運綱船麼?甚風吹得到此來尋咱們?”
原來的薊州飲馬川頭領,因善於造船而被蕭唐請到密州監工制船的玉幡竿孟康笑道:“確實是有件要緊事要說與阮家三位哥哥曉得,且先上岸再說。”
阮小五與阮小七聽了,便搖着樺楫往船塢的方向劃去。不多時,待阮小五與阮小七跳上了岸,將木船纜好之後,待又瞧清孟康旁邊的那個漢子時,阮小七的眼睛卻不由得一亮。
那漢子生得淡眉眼秀,微有幾根髭髯,萬字頭巾發半籠、白羅衫繡繫腰紅打扮。雖然他生得還算端正,面色卻呈古銅之色,而且從他挽着褲腿兒、袒露出半片寬厚胸膛可以看到他的膚色不僅黝黑,皮膚上還渾似銅錢的紋路,便如生鏽的古銅。
阮小七知道有許多做漁民、艄公、船伕等行當,靠水吃水的漢子因爲常年生活在水中討活路,又在風吹日曬之下身上很容易會生有這種類似水鏽的斑痕,是以他便對那漢子笑道:“這位好漢,看來你也是個做水上行當的,不知又該如何稱呼?”
那漢子向阮小五、阮小七抱拳施禮,朗聲說道:“方纔已聽孟管事提及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閻羅阮小七兩位好漢的大名,在下成貴,在江湖中喚作玉爪龍,本在錢塘江裡做艄公營生。家父當年曾與武夷山落草,在梅大郎梅世叔帳下做得頭領。
前些時日梅世叔尋我這裡來,說有心要帶挈我們在錢塘江上討活路的幾個兄弟北上撞籌,投奔明主。聽得那位豪傑招賢納士,與許多好漢共聚大義。我與錢塘江上其他三個好漢雖蒙道上兄弟擡舉,被喚作‘浙江四龍’,可是卻只做艄公買賣而蹉跎了歲月,如今能投得大寨入夥,正可還了願心!”
阮小五聽罷,登時喜道:“原來是成貴兄弟,我們阮家兄弟三人,當年也是在濟州梁山泊邊石碣村中只以打魚爲生的漁民,也是不甘心慪狗官潑賊的鳥氣,才投奔我家哥哥聚義。說起來你們四個好漢,與我們阮家兄弟三個的出身倒是很像!兄弟說是梅展前輩帶挈你們四個前來,不知他現在人在何處?”
孟康在旁回道:“梅前輩本來怕人多眼雜,先是吩咐成貴兄弟駕支小舟至密州板橋鎮前去知會。如今也該快到了市舶司那邊的船塢,蕭管事已遣人前去相迎,並知會我前來教阮家幾位哥哥曉得。”
阮小七聽罷笑道:“早聽哥哥提及當年名噪兩浙路綠林的梅大郎,如今也肯助咱們做成大事。既是當年江湖中成名的人物,咱自當前去拜會,我也要去瞧瞧那梅前輩從江南又引薦來了哪些好漢,能與咱們做成患難相扶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