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兀自思量時,他見蔡鞗又走進書房中,便對他將自己與蕭唐之間方纔所言都對他說了,隨即又問道:“鞗兒,蕭唐此人,你又是如何看待?”
聽自己父親問及蕭唐,蔡鞗卻顯得頗不以爲意,他輕哼了聲,說道:“孩兒覺得這蕭唐雖會能討官家欣喜,可是聽父親所言,饒是他有些怪才,卻也不過只是一介尋常鹵莽武夫。此人能爲我蔡家所用也好,可是父親地位崇高顯赫,又何必爲一個武人多費心思?”
蔡京的目光又在蔡鞗身上掃了一圈,又搖了搖頭,並冷哼說道:“枉你平素時常與朝中臣子來往,見地卻恁的淺薄!高俅只不過是個會踢得幾腳好氣毬的弄臣,又是不學無術的潑皮出身,爲父又爲何時而與其往來?我大宋歷來雖都是文貴武賤,可是仗着自己是文官便眼高於頂,不屑與朝內那幹莽夫武人來往的,卻多是些窮酸腐儒之輩!
蘇州設應奉局的朱家父子,也不過都是微賤佃戶出身。可是爲父如今也要憑他們蒐羅奇花異石爲官家進奉生辰綱,而使得官家對我蔡家恩寵不減;那童貫當年也不過因他與權宦李憲是同鄉,才做得個供奉官,可童貫卻又能李子範那般以西北監軍起家,如今大權在握,他也是以兵事在朝堂立足,如今便是爲父都要讓他三分!現在朝中視我如仇寇的宵小仍大有人在,但凡能爲蔡家所用的,又豈能因文武之別而倨傲自矜?
單隻說那蕭唐得聖上寵信,便可以此藉機行事,鞏固我蔡家於朝廷中的根基。何況就是因那蕭唐不經科舉,便是官家待他再恩寵,蕭唐也須有爲父這般的文臣節制,料他也不會像趙挺之、張康國、鄭居中......還有攸兒那個逆子一般,也爲了爭權奪勢而與爲父反目做了對頭。既然這蕭唐能爲我蔡家所用,你卻要自矜身份,不顧相關利害不成!?”
聽自己的老子劈頭一通痛斥,蔡鞗登時點下頭來,連稱父親見教的是,確實是孩兒糊塗。蔡京眼見蔡鞗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更是憤懣的長嘆了一口氣,似是感覺年邁的自己又老了幾歲。
按說蔡京可是從新舊黨爭那般漫長而又慘烈的政治鬥爭歷練出來的朝臣,比起當年王安石、司馬光、歐陽修、呂惠卿、章惇、韓忠彥等諸多政治手腕強硬、權術才識都可稱得上是萬中無一的朝廷重量級人物,如今面對朝中羣僚的彈劾與聲討,蔡京也多了份安之若泰的從容。無論是體察聖意還是權謀心術,蔡京也自問朝中無人能與他爭對,也只能夠聯合結黨來與他這個一代權相對持,卻也沒有人能在政鬥中將他徹底擊垮。
而唯一能夠讓蔡京始終放心不下的,就是畢竟他已入暮年。可蔡氏一門後繼還有誰能夠撐起得起他的大梁,延續他蔡家在朝中的權勢與地位。
蔡京心中年紀自己膝下蔡攸、蔡鯈、蔡翛、蔡絛、蔡鞗、蔡脩、蔡鋆等子嗣,心想道蔡攸那逆子不孝,等不及待老夫百年之後,便也企圖爭奪相位。可他學問不濟,只曉得以阿諛奉承之術討官家歡喜,又能當得甚麼大用?
除了夭折的次子蔡鯈,蔡京還想到自己那三子蔡翛雖官居保和殿大學士,也多是仗着他這老子的蔭福,只是個守成有餘、進去不足的;四子蔡絛論才華學識雖然在蔡京子裔之中最爲出衆,可是若論胸懷城府、工於心計,他也不是個善使權謀手段之人;而蔡脩體弱多病,餘下的蔡鋆以及庶子蔡九、養子蔡蘊等不肖子也盡是羣仗着自家老子的勢要,而只會聲色犬馬、縱情享樂的廢物,即便經蔡京打點,使得他這些子裔不是在汴京朝堂身居高位,便是外遣到諸州官衙做個知府,可是蔡京也十分清楚:自己固然不會被朝中的政敵鬥挎,可他這些不成器的子孫呢?
蔡京又冷眼向自己這第五子蔡鞗打量過去,心想:鞗兒固然是於權謀心術上火候尚淺,可他也不似攸兒、翛兒那般以爲自己翅膀硬了不便將我放在眼裡,也不像鋆兒等那般混沌糊塗,只知貪圖享樂......我本也對他寄以厚望,只是他雖然他也討官家歡喜,並已決議將延慶公主許配於他,可卻又正是因爲鞗兒須迎娶皇室金枝玉葉入門,成婚後只能受封做從五品的駙馬都尉,於仕途上還能有多大的進境?
蔡鞗眼見蔡京一對細長的眼睛而定定的凝視着自己,也使得他更是惴惴不敢言語,過了一時片刻之後,蔡京又是一嘆,說道:“鞗兒,論學問才識,你雖及不上翛兒與絛兒,爲人倒也算機警沉穩,可是你宣和殿待制的官職也無實際差遣,待迎娶過延慶公主之後,更是隻能領個駙馬都尉的虛銜......
駙馬身爲皇室帝婿說來風光,可是似曾夤、曹晟、邦光...還有與官家交好的那小王都尉也都蒙皇室婚配將公主下嫁,可如今又如何?他們在朝中卻也都不過是些人輕言微的人物,待你與公主大婚之後,做了駙馬在仕途官路上的掣肘反倒會更多...鞗兒,爲父年事已高,與朝中那幹對我蔡家心懷鬼胎的臣子周旋,少不得你們兄弟幾個鼎力扶持,你雖瞧不起朝中武人,可趁你迎娶公主前也須你再爲蔡家盡一份力,屆時恐怕還真須有蕭唐這官將幫襯纔是......”
................
見過了權相蔡京,蕭唐又與燕青、許貫忠返回自家府邸之後,按在延福宮時趙佶所言,蕭唐也做好準備,待明日一早便趕往皇城垂拱殿參加朝會。
待次日晨時,蕭唐已換上一身官服打扮,只不過比起初次上朝時,蕭唐現在穿的是緋色朝服,按六品官以上官制掛着玉劍、玉佩。腰繫的玉帶旁還掛錦制的綬帶,還按例依京西南路帥司安撫使巡視督監的差遣,在頭上戴着一頂獬豸冠。
只是剛將獬豸冠戴到頭上的時候,蕭唐也不禁搖頭失笑,他心想自己在綠林江湖中暗中行事時,是用這個能辨正邪曲直,象徵着勇猛、公正的神獸遮蓋住了自己的面容,而如今返至京師又要重登朝堂,他卻是將這獬豸神獸頂在了頭上。
前些時日,蕭唐還做爲統領綠林數山的強人大頭領面戴着獬豸面具去興風作浪,而使得京東、河北路的官軍人馬聞聲色變,可是如今他這一頭“獬豸”,竟又要大搖大擺的直往皇宮大內而去,再以另外一種方式去與朝中的奸邪佞臣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