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蕭唐與他心腹兄弟在威勝軍銅鞮縣暫做居住的去處,是縣城北門不遠處的一座院落,本來這座府邸院歸一個大戶人家所有,可是在河東匪亂之後,此間主人便攜同全家老小前往河北西路的宗族親戚家避禍,府內只留了個老管事看守。
銅鞮縣的龔知縣與李縣尉爲了能夠使蕭唐在縣城中住得舒適,便請託衙中文吏知會此間府邸的管事內外整頓打掃一番,再請蕭唐、蕭嘉穗、花榮、王進等人入住其中,這座府邸的大戶往日時常須仰仗縣中衙門照拂,是以那老管事也滿口答應了下來。只不過蕭唐在此暫住之後,又婉言謝絕了龔知縣還要再尋些丫鬟僕役供他使喚的好意,除了瓊英母女二人與葉清夫婦兩個,現在這件府邸上下,幾乎都是曉得蕭唐於官府、綠林雙線行事的心腹親隨。
畢竟現在蕭唐都需要靠飛鴿傳書與遼東保州、青州二山、京西南路幾處山寨、大名府蕭家集、密州板橋鎮乃至眼下正做重新安置規劃的兩浙路白雲山、福建路武夷山等地互通聲息。但是蕭唐麾下在綠林中各地行事的頭領也需要在本地安設鴿寮,才能使得受過訓練,並且會認窩的信鴿準確地抵達目的地。
可是蕭唐眼下在河東地界並沒有供自己籌劃綠林中諸般事宜的據點,何況現在是以官府的身份行事,周圍人多眼雜,在前些時日也沒有辦法與其他去處的心腹兄弟取得聯繫。石秀此行前來,不止是爲了助蕭唐征戰殺伐,與他一併至銅鞮縣的體己親隨之中,也有着攜帶着幾隻用於向東京汴梁傳遞書信的信鴿,待現在汴京蕭府內楊序、燕青等兄弟收到附有蕭唐密令的傳書再向各處傳達出去,此舉也更加穩妥隱秘一些。
古時爲了傳遞加密的公文亦或信件,會採用拆字、隱語等方式。相傳中華歷史中最早的軍事情報加密情報傳遞,是武王伐紂的首席謀主,興周八百年的開國元勳太公望姜子牙,他以銅版、竹版製成面刻花紋,一分爲二的符令喚作陰符,按陰符的長度不同,代表暗中頒佈的諸般軍令以及所傳遞的各種戰場機密。而後姜子牙又創出“陰書”,所有密謀大計都用陰書向在外的武將傳達,陰書通常是派三人送信,每封書信只有密令的一部分,相互參差,送信的人也不知道書信的全部內容,如此安排就算被敵人截獲一封書信,也不能識破己方的密謀。
而到了宋代時節,宋軍所採用的軍事通信保密之法則爲字驗,根據《武經總要》中的記載是隨意挑選一首四十字左右,但篇中文字不得重複的五言律詩作爲解碼密鑰,互通聲息的雙方則事先編著40條短語的密碼本,詩中的每一字都對應一條短語,短語順序臨時隨機排列,同時在普通公文書牒上標註數字,收到密令的一方則可對照解碼密鑰書冊與公文上的數字,解讀出請求支援、敵軍動向、物資需求等諸多情報。
蕭唐在綠林中所謀劃的大計干係重大,絕對不能走漏了口風,他也曾想過用明礬水寫成其字水乾無跡、溼時方顯的保密書信。可是無論以這種法子還是飛鴿傳書,雖說在宋時並未算普及開來,可是在民間也有些人擅用此法,譬如南宋徐夢莘所著的《三朝北盟會編》之中,就曾記載靖康之恥時宋欽宗趙桓便得知以礬書帛、入水方見,所以金軍圍困汴京中他以礬書爲詔,向外頒令急召各路將官率軍救駕。
換而言之,就算蕭唐以明礬水寫密令再由信鴿傳遞,卻依然還是有可能被人截取,並且有全部計劃暴露的風險。
蕭唐還曾想過嘗試用大明抗倭名將戚繼光所創的反切碼做爲傳遞密令的手段,可是具體如何採用上字聲母、下字韻母切出另外個字的發音,一來蕭唐所記不全,二來這種方式也涉及使用地方方言字音的八種聲調,要實施起來只怕也是事倍功半。當時蕭唐冥思苦想了好久之後,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旋即不由得朗聲大笑起來。因爲蕭唐後來才發覺自己明明還通曉有一種甚是簡便,而且旁人決計猜測不出內容的“密文”,自己習慣了宋朝時節的生活,是以一時間反而沒想起那種在傳遞聲息的時候能起到絕對保密效果的方式。
而蕭唐所想到的法子,就是拼音。
中華古時可沒有拼音字母,而是採用直音或反切的方法來給漢字注音。而自從清朝末年切音字運動開始,後人便陸續嘗試以拉丁字母及其變體,或是當年北洋政府發佈的古語、字符爲漢字標示讀音(現在中國臺灣地區普及使用)。後世普遍使用的漢語拼音,則是在一九五五年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設立的“拼音方案委員會”所創,是以用明礬水寫成拼音做爲密信內容,就算事出萬一被人截獲,現在這般時節大宋境內有誰看得懂拉丁字母的?
隨後蕭唐命燕青、石秀、時遷、蕭義等人,以及從自己麾下各處人馬中挑選出來兩三個精細的心腹頭目辨識拼音,先以直音佐之,沒過多久便也能將拼音字母爛熟於心,雖說宋時官話與後世漢語有着不小的差別,可是用拼音仍能大致讓對方得知“密文”所寫的內容。所以現在蕭唐以飛鴿傳書與各地互通聲息時也甚是放心,用信鴿傳遞,也只是爲了因爲用這等法子傳遞信息準確、機動靈活性強且不受地形限制,就算蕭唐在蔡京、童貫、高俅等權奸面前書寫“nimentongtongdoushidashabi”,誰又能猜得出他到底寫的是甚麼?
這邊石秀也早已差人寫好了密文,他又挑了隻羽毛光滑、色澤光亮,通體灰白,只有頭尾呈灰黑色的信鴿在它腿長綁了以蠅頭細書寫成的拼音,並出了書房,正要拋出信鴿讓它直往汴京蕭府飛去。
就在這時,石秀忽然覷見花榮剛走進府邸來,便說道:“花榮兄弟,牛黑子現在何處?其他行伍將官,沒隨着你一併前來拜會哥哥?”
花榮微微一笑,說道:“牛黑子現在正在縣城外幫襯王進教頭選練軍卒,呼延統制、關都監等人現在與羅學諭也都在縣衙中,仇家未亡人與她那總管都在後宅,周圍都是體己的心腹,三郎安心便是。”
石秀頷首說道:“這便好,畢竟哥哥所謀的大事,擔着血海般的干係。雖說以這奇巧的密文傳遞書信不至出甚麼紕漏,可是小心駛得萬年船,也不能教旁人看出端倪來。”
待石秀說罷,他又將雙臂向天上一拋,那綁縛着密信的信鴿便撲棱棱的凌空而起,徑直奔着南面飛將出去。
可是當石秀與花榮敘過三兩句話,正要返回廳堂去向蕭唐交差時,卻忽然聽到圍牆外咻的一聲,有一顆飛石凌空激射,登時擊中了那隻剛展翅飛翔起來的信鴿。
“咕嚕嚕”一聲鴿鳴,那信鴿捱了那記飛石立刻從半空中墜將下來,灰白色的羽毛也洋洋灑灑,漫天飄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