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籬殘屋是誰家,一片斜陽萬點鴉。駐馬岡頭無處問,漙漙清露溼黃花。
這首《百井寨次高子文留題原韻》乃是由方今還是一介待候朝廷任用擢升,一個名爲李若冰的書生所做(後改名爲李若水),詩中也道出了此間就本來也算是太原府以北兵家地理緊要的去處,可是如今寨子破敗淒涼,荒廢殘缺的景象。
而現在的百井寨中的鄉勇、宋民被殺的被殺,逃亡的逃亡,反倒聚集着上千名羌人在此駐紮歇息,就如自己的家園故土一般。
這支党項部落原來倒也從漢家兒郎那裡學會農耕,在銀州附近也有些農田,所以這裡的族人一方面似其他党項族民一般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一方面也教些部族內的婦孺子嗣開墾田地,過着半耕半牧的生活。
而這支部族的族長嵬名諒此時正坐在百井寨市鎮中間寨衙口前,他凝視着不遠處自己膝下年紀才十三歲大的兒子嵬名察正擦拭着手中那把鋒刃滿是血跡的彎刀,嵬名諒臉上溝壑滿布的皺紋漸漸都聚在一處,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來。
不愧是我的孩子,他這般年紀,親手殺了十來個人卻不含糊。我兒既然有這股狠勁,倒也不必擔心他因性子懦弱,而被其他部族欺凌了......
雖然嵬名諒統率的這支部族往日也與宋民時常來往,在趕集時嵬名諒與嵬名察也會吩咐族民用牛羊、獸皮、獸筋與宋夏交界地帶的漢人地方交換鹽巴、茶葉以、鐵鍋尤其是漢家兒郎所釀的美酒等物資。可是遊牧諸族弱肉強食,嵬名諒與他的族人一樣在與其他党項部落爭奪水草資源、生活物資時遭人欺辱攻打,也一樣在與漢人互市時被奸商訛詐,或是被宋夏邊庭的軍官盤剝壓榨,反而落得個血本無歸。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自己部族被更加強悍的勢力壓榨,嵬名諒則選擇尋找比他更爲軟弱可欺的羣體下手,從而牟取暴利。
與宋、遼這種能夠相互牽制的龐然大國不同,雖然遼國初年軍旅中並無專門的後勤保障,所以需要軍健乃至邊境地域的牧民自籌給養時,採取擄掠宋境人口錢糧的法子喚作“打草谷”,可是即便在宋遼澶淵之盟以前,遼朝對軍隊後勤保障方面已十分重視,何況遼國南京道地界又多是漢家兒郎,是以軍隊在邊境設置屯戍之兵,供給軍餉。遼軍打草谷縱兵劫掠的現象已不多見。而澶淵之盟以後宋遼百年無戰事,是以宋國河北、河東東部地界雖然與遼境接壤,可是遼國軍民入境寇鈔劫掠之事這幾十年來都甚是罕見。
可是宋夏兩國時戰時和一直到了今日,當年遼軍打草谷的傳統,反倒在夏軍與黨項諸部族民中延續了下來。
嵬名諒現在也已發現宋國軍旅中除了戎衛西北邊陲的西軍雖然大多皆是驍勇善戰的部曲,可是河東路等地界的宋軍似乎都孬弱的很。那些漢人百姓也都軟弱可欺,並不似永興軍路、秦鳳路、鄜延路等地的宋人漢民那般,周圍既有西軍部曲戎衛,當地還有堅固高大的堡塞,尋常勇壯民風也都甚是彪悍......聽聞過一些党項部族前去劫掠漢人而發了大財,嵬名諒也動了心思,便帶上自己的兒子嵬名察並着上千族民加入到入境寇鈔宋境的行隊伍中。
聽說巧便寨的野亂嵬率領他的族民至殺熊嶺那邊打草谷去了,趁着他吸引宋軍的注意力,宋人縣城富庶,只要打破了那陽曲縣城...便率領族人回去便罷。左右宋國對境內的党項羌人常以熟戶生方來區別。那廝們以爲他宋境內開化的,臣服於他們漢人的便是熟戶,似我們這些大夏境內的,還有些遊跡於宋夏邊界的党項人便是不開化的狄夷......哼!是那些宋人漢民自詡高人一等,待我族民劫掠夠了奴隸與糧食,再返至夏境熬過凶年,再與邊境那些漢商互市的時候,他們又怎知我率族民逼急了也會殺他們的人,搶他們的財物,奪他們的女人?
嵬名諒心中早已經打好了主意,雖然他現在率領族民在宋境燒殺劫掠眼睛也不會多眨一下,可是待過了風頭,當嵬名諒再次與宋民互市之際,那些宋國官軍與漢人商賈只會瞧見一個面相質樸老實的長者,並擺出副人畜無害的笑臉來殷勤推薦他的商貨......
“頭人,情況有些蹊蹺!距離百井寨口不遠忽然聚集了七八十騎,也沒有打出旗號,不知是甚麼來路!”
正當嵬名諒心中思付之際,忽然有個党項族民急忙駕馬奔來,並向他報道。在旁剛將彎刀收回皮鞘的嵬名察聞言蹭的下站起身來,雖然他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可是此時臉上卻也殺意凜然,他立刻叫道:“才七八十騎?若不是河東那些賊人,也不是宋國的官兵,將那廝們盡數殺了便是,便只是奪了他們的馬匹,也正好可以再轉手換些物件!”
嵬名諒老來得子,一向對自己這個幼子甚是關愛,現在聽嵬名察似乎因爲這一路燒殺劫掠順風順水而殺人起了興致,聽到周圍有人便腦子發熱便要妄動,他便立刻出言呵斥道:“我兒休得魯莽!先派出些兒郎截住那夥人馬的後路,待探清楚他們的底細之後,是殺是留,再做計較!”
旁邊一個党項族民得了嵬名諒的吩咐剛轉過頭去,卻聽“嗖!”的聲一支利箭迎面射來!那個党項族民身子劇烈一震,狼牙箭簇已貫穿了他的咽喉,簇鋒從他頸後驟然竄出半尺長短!還未等嵬名諒、嵬名察回過神來,第二支利箭也驟然襲至,另個党項族民剛將手探到腰間兵刃上,他太陽穴卻已經被人射了個對穿!
“宋軍!是宋軍奇襲!!”
聚集在百井寨市鎮中心位置的党項羌人一下子炸開了鍋,正當嵬名諒急促的喝令族民迅速上馬拈弓,準備與宋軍廝殺之際。他猛然間忽然眺望見在街道寨口忽然躥出五六十騎馬軍。時常與漢人打交道的嵬名諒倒也識得漢字,他分明瞧見那路宋軍打出的旗號上寫“隰州指揮使司”、“醜郡馬宣贊”、“井木軒郝思文”等大字。
在軍旗之下,有個生得面如鍋底、鼻孔朝天,而身軀又長得彪形八尺、魁梧健壯的宋將自肩上取下騎弓,他又向前覷定,張手就是一箭便將個剛翻身上馬的党項頭人射殺!嵬名諒這才那個面目醜陋兇惡的宋軍將官施展出來的弓箭本事,竟然絲毫不輸於自己部落中最擅長弓馬騎射的頭人!
“篤!”的聲有一支利箭狠狠釘進了嵬名諒身後的寨棚木板,嵬名諒忽然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心中不由的驚異道:怎麼可能?宋軍又怎會來得如此快!?雖然眼見官軍人數不多,可是他們又如何輕易摸到此處,周圍又有多少兵馬潛伏!?
此時在那策馬放箭,正射殺党項族民的宋將旁邊又奔出一騎,騎在馬上的是個面相白淨的英武將官,但見那宋將催馬疾馳了幾步,他忽然舉起手中長槍,並且高聲喝遞:“奉同籤書樞密院事、信安軍節度使蕭大人鈞旨,党項人侵犯我大宋疆土,害我百姓,我軍便也按草原上的規矩以血還血!敵酋掠奪的財物雖需盡數充公,去救濟受災流民,可是斬落敵人首級的按數目蕭節帥另有重賞!所有越境寇鈔的夏人不問出身、不經審判、不留活口,但凡遇見皆殺無赦,大宋兒郎,隨我衝進寨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