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呂將也不過只是個國子監內的太學生,而石秀在東京汴梁市井瓦舍間也早就將大多城狐社鼠整治的服服帖帖,加上京中肯爲他效命的一衆藝人武師,要盯呂將的梢自然也不是甚麼難事。待石秀點頭應過了,蕭唐也沒有留在國子監邸前招人耳目,呂將兀自與國子監中教諭冷言相對時,蕭唐等人便已向宣德門投去,後經內侍省侍官接引,到延福宮昆玉殿去覲見趙佶。
這一次蕭唐入宮,倒也並沒有瞧見扮丑角的弄臣蔡攸、王黼陪伴在趙佶身邊,可是眼前目睹的一切,卻更爲辣眼睛。
雖說蕭唐這次入宮覲見趙佶還是依例宣他一併同飲共樂,昆玉殿內吹彈歌舞,玉壺金盞中瓊漿玉液滿泛,玳瑁盤中香圓、荔子、黃橙、金柑等異果相間,按酒的也盡是佳餚細膾,殿中舞女歌姬捧定龍笙鳳管請走佳樂,一派笙歌繁華景象頗具規模。可是此時殿中奏的卻是尋常市井間浮浪子弟、無賴閒漢善吟的淫靡俗調。尤其是站在舞臺中央的,正有個打着赤膊,露出半身錦繡花紋紋身的倡優藝人雜以市井詼諧俚語插科打諢,起初接見蕭唐本來還甚是欣喜的趙佶邀近臣與他把酒同賞,時不時還轟然叫好,形骸也愈發放浪起來。
至於臺子上的那個倡優若只是唱唱段子,說些諢話也倒罷了,偏生那個外表風姿也算俊美的漢子在隨着宴樂舞到酣處時,便扭動着腰肢甩臀提胯,還時不時向趙佶那裡一邊拋着媚眼,一邊勾動小指頭,捏着嗓子說出的淫1詞狎語,比起勾欄瓦舍間唱慣了男歡女愛詞調的粉頭窯兒姐還要露骨......
那般醜態,浪到了蕭唐十分想打人。
很多時候蕭唐也弄不清眼前這個大宋天子到底是個諸事皆能,獨不能爲君耳的藝術家,還是個熱衷於低級趣味的風流痞子,文采風流、書法繪畫上他確實造詣極高,可是他趨之若鶩的這般惡俗嗜好也已不止說他輕佻浪蕩便足以概括了。
更何況蕭唐現在好歹也是以奉旨至河東行兵事罷了的武職官將身份回來向他覆命,趙佶時常要邀蕭唐隨他狎玩共樂的舉動固然是對自己體己心腹的一種肯定,可是聯想到於河東鎮撫田虎所部賊衆、入境寇鈔的夏人諸部時戰死沙場的軍中兒郎,還有那些在河東匪患中喪命的尋常百姓......這些顯然也都不足以掃了趙佶恣意玩樂的興致。
只不過蕭唐再是厭惡,他仍然要時刻留意不能讓心中的不耐在臉上顯露出半點來,因爲除了瞧着臺上那個扭捏倡優正津津有味的趙佶之外,權相蔡京的第五子蔡鞗也端坐在一旁。
如今宮中已經因蔡京建議而仿照周代“王姬”的稱號改公主之稱呼爲帝姬,而蔡鞗這個已經與該稱作茂德帝姬趙福金有婚約的準駙馬爺,正肅手端坐瞧着自己未來的老丈人正對着個男做女相、搔首弄姿的男子鼓掌叫好,他還時不時露出刻板的笑意來。雖說比起他那個諂媚慣了的兄長蔡攸而言,蔡鞗倒更似是個舉止端莊的讀書人,可是在蕭唐看來比起他那人老鬼精的老子蔡京,觀蔡鞗言行舉止也還差了許多火候。
不過比起爲了爭奪相位現在與蔡京已經開始父子反目的蔡攸,甚至外調擔任御史、知府的義子庶子蔡蘊蔡九等人,不過官居宣和殿待制的蔡鞗現在除了等候與茂德帝姬成婚,平日多在蔡京府邸內出入,處事似乎也甚是低調,趙佶爲甚麼又會把他也招進宮裡來?
正當蕭唐心中尋思時,臺子上的那個倡優一曲方罷,他躬身踱步來到趙佶面前,並一臉媚笑的對趙佶說道:“陛下,微臣獻醜了。”
這貨也是朝中臣子?宋徽宗嗜好教寵臣盡做戲子倒還真上了癮,這些做盡諂媚阿諛之態的又能有甚麼好鳥,於國事當得甚麼用處?蕭唐心中兀自腹誹,趙佶笑得滿面春風,又向蕭唐說道:“來來來,朕爲蕭愛卿引薦,這是翰林學士李承旨。也是朕的肱股之臣,蕭愛卿可與他多親近親近。”
蕭唐聽趙佶說罷,他猛然間想起一個人來,便脫口而出道:“莫不是人稱懷州李浪子,大觀年間進士及第的李邦彥李士美?”
扮作倡優藝人的李邦彥微微一怔,旋即面露喜色,笑道:“蕭節帥竟然也識得在下?實教在下心中惶恐。”
眼見李邦彥雖然口中謙遜,滿臉卻也盡是自矜自滿神色,蕭唐心中又是不由得一陣惡寒,他現在又何止是痛打這廝一頓,甚至心中都已經泛起了殺機,蕭唐心中冷哼,暗自唾罵道:直娘賊,哪個是在誇讚你!先不說這廝行爲不檢,全憑巴結奉承內侍省的宦官才得趙佶留意,世人諷他做浪子宰相兀自洋洋自得,全憑阿諛順承而一時坐得相位,金軍入侵是力主割地求和的是你,梟首處死禁軍中向金兵發炮的炮手,使仍打算誓死保衛京師的汴京諸營禁軍上下心寒的也是你,連番推薦投降派向金國卑躬屈膝,乞求苟且偷生的還是你,大宋半壁江山給葬於金人時極盡奴顏婢膝之態的奸廝便有你這狗賊一個,你還以爲自己又算是個甚麼東西?
只是蕭唐雖然心中暗罵,卻聽趙佶又對他笑言道:“李承旨才思敏捷,也擅長將市井軼事編爲小唱詞曲,雖然不及蕭愛卿所創的佳曲那般餘音繞樑,實教人含宮咀徵,可是別出心裁,另有一番滋味。今日能與幾位愛卿聚首,朕亦是不勝悅樂,且先飲了此盞!”
李邦彥聽罷更是連連向趙佶躬身施禮,並諂媚道:“微臣只求能爲聖上竭忠效力,得以報答陛下隆恩之萬一。”
說到底無論是自己還是那些在西陲鎮守邊關的將士,只怕爲了國家出生入死一百次,在趙佶心目中也不及高俅在他身邊踢一次毬、李邦彥爲他唱一齣戲、蔡攸與王黼在他身邊扮一次跳樑小醜。蕭唐現在也很清楚自己能被趙佶喚他做愛卿,只怕與他屢次請命立過多少功勞干係也並不大,全然也不過自己改編做出許多教趙佶能夠聽得入耳的曲目,又教這個風流天子在自己置辦的金風玉露樓中玩的快活罷了。
現在蕭唐也沒指望能通過自己直言勸諫而使得這個昏君忽然開竅,說白了也不過是要利用天子近臣的身份而施行自己的計劃而已,是以蕭唐也只得耐着性子,待趙佶又與李邦彥、蔡鞗大談了陣風花雪月、瓦舍韻事之後,才又借這個話頭,談及於新立的靖難軍戎衛於黃河西側堡寨,如今大宋欲全面佔取夏國橫山,河東路又當與鄜延、秦鳳等地界的西軍部曲又當如何協同,揮師策應之事。
而看似有些醉眼迷離的趙佶聽蕭唐又說起兵事,他卻緩緩搖頭,說道:“蕭愛卿盡忠爲國,幾番親臨沙場,朕體恤忠良,甚爲憂戚啊......而愛卿也知河東靖難軍乃是新立之師,並非是久經戰陣的部曲。戰事兇險,朕也不想似出使遼國時再教愛卿有個閃失,是以河東靖難軍......待萬事俱備揮師橫山,朕已想好由龍、神衛都指揮使,西寧州知府劉仲武爲靖難軍主將作爲偏師協助童愛卿伐夏,至於蕭愛卿既然仍有意於邊庭爲國家建功......朕則另有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