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派內侍省的宦官前來宣自己覲見,這倒有些出乎蕭唐的意料之外。畢竟那個風流天子對戰事一向沒甚麼興趣,蕭唐以往幾次出征返京,也都是在趙佶耍樂時忽然念及,才傳人宣喚。
看來此番本來受副使監軍的身份趕赴西陲邊庭,卻又統領幾部兵馬接連爭得大功,還插手壞了童貫的好事......汴京這邊無論是官家與朝內權臣的反應,也開始漸漸的有了些變化。
既然是天子召喚,蕭唐也只得暫時與在場衆將作別,又吩咐石秀、燕青、許貫忠等心腹兄弟接引劉法入京安頓後,便隨着那個集內侍省派來的宦官徑直投東京汴梁內宮皇城而去。
大宋國都、繁華依舊,可是蕭唐也已注意到了流經汴京的漕運水道上大小船隻無數,雖然天氣尚寒,可是有無數衣襟早已被臭汗浸溼的民夫勞工在碼頭船隻上前後忙碌。
不止是蕭唐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在流經汴京的汴河、惠民河、廣濟河、金水河幾條漕運水道上乘載着花崗巨石的船舶絡繹不絕,車仗乘載、民夫攢行,在通往汴京宮城的東北隅的幾條街道擁堵,還有些城內吏役高聲叱罵,如趕豬羊一般喝令諸多民工搬運花崗巨石,原本繁花似錦的汴京城內,蕭唐放眼望去的景象,卻被一股十分壓抑的氣氛所籠罩着。
蕭唐忽然意識到這兩年他奉詔鎮撫河東、開撥至邊庭與夏國大軍鏖戰,許久不曾歸返汴京,而趙佶那邊卻也早就頒令下旨,開始在汴京宮城大興土木營建艮嶽壽山(起初名曰萬歲山)了。
在大宋政和七年便已開始興工,按說將會與宣和四年竣工的艮嶽雖然在園林掇山方面可稱得上是集大成者,山勢東西相望、前後相續,左山而右水,後溪而旁壟,連綿而彌滿,吞山而懷谷......園內又植奇花美木,養珍禽異獸,構樓臺林榭,奢華的景緻自然也是世間無雙。可是趙佶心想修建“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勝”的艮嶽,想要一片道教洞天福地的景緻,便生生要在汴梁城中建造出一座山來,勞師動衆的又將耗費國家多少金銀,費百萬役夫之工,再禍害得多少黎民百姓沒了生計,如此惡果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本來大宋歷代官家節儉恪行,傳到了這一代時卻出了趙佶這麼個要將歷代先帝家底敗光的不肖子孫。宋夏國戰本來便已是勞民傷財,興建艮嶽的工程仍然在繼續,花石綱仍要禍害得江南各路軍州百姓數年...便是夏國因失橫山險地而不得已向宮廷請降臣服,天下還是大亂,各地盜賊草寇、反叛勢力還是要揭竿而起,諸地良民百姓還是要在和時受官府壓榨,戰時受兵災塗炭而不得聊生......就算大宋鐵血軍人效死保國,爲的就是保住趙佶的江山社稷,而任由這廝繼續恣意禍害?
蕭唐的心情越來越差,他驅馬前行,面色凝重的望着那些在胥吏的叱罵下辛苦勞作的役夫勞工。在他身後的那個內侍省宦官則是舉袖掩住口鼻,面露厭惡之色,似是又嫌周圍那些賤皮賤骨的泥腿子污了他的眼,在那些役夫木訥的擡起腦袋,木然的雙眼向從他們不遠處駛過的汴京達官貴人那邊望將過去的時候,蕭唐能夠清楚的覷見大多役夫臉上並無一絲生氣,也有些人在那些趾高氣揚的胥吏叱喝下忍氣吞聲,卻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用自己滿是摩傷的軀體用木杆架、用車推、用盡渾身最後一絲力氣去搬運那些高達數丈的沉重花石......
天下百姓的要求不高,也不會輕易舍下性命揭竿而起,但凡能夠有條活路,大多人在官府濫官惡吏盤剝下逆來順受的過活也是常態。可是趙佶愈發肆無忌憚,連帶着那些權貴奸官都要把大宋諸地百姓往死裡逼,往造反上逼啊......
蕭唐心中感慨,他也知道今時今日他能在官場朝堂中有恁般造化,也是因爲天子喜好他改譜的那些曲目,在金風玉露樓內流連忘返,並有如今東京汴梁的行首花魁柳影煙爲他向趙佶說盡好話,說白了也是那風流天子任人唯親的受益者。可是蕭唐也從來不信甚麼大宋治下各地局勢愈發動彈,乃是因爲“國有奸佞,矇蔽聖聰”,天子還是十分聖明的之類的鬼話。蕭唐也很清楚自己在綠林中扶持起了數路人馬,或早或晚,無論以哪種方式終將要讓整個天下知曉,就算能夠在金軍南侵之際力挽狂瀾,可是當朝廷得知自己所謀劃的那些近似謀反的大事之後,仍要忠心不負朝廷,以報答方今天子的恩寵麼? щшш⊙ тtκan⊙ ¢ O
去他孃的,老子可沒打算一直爲個昏君歌功頌德下去。
無論自己朝堂重臣的身份還要做多久,以後需要籌謀思量的也不止是要抵抗如今趁勢崛起的金國南侵,與我共聚大義的心腹兄弟們,我也需要爲他們謀個歸宿,甚至還要涉及到天下黎民百姓...女真諸部之所以能夠佔據中原半壁江山,說到底還是因爲禍起蕭牆,是趙佶那廝自行作孽,反而連累得無數宋民百姓也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
蕭唐心中思付着,已經與那內侍省的宦官入了汴京內城宮門,得知趙佶仍如往常那般在延福宮遊酣耍樂之後,蕭唐在沿着皇城宮闈內的路徑直往延福宮走去。
只是蕭唐剛進了延福宮西面的麗澤門,隨着那內侍省宦官正要轉過個拐角的時候,他忽然發覺一團香風直朝着他的懷裡撲來。蕭唐已經嗅到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味,他眉頭微蹙,旋即向後一個縱步躍出,堪堪避開前面的毛躁的少女與自己撞個正着。
“哎呀!怎麼又是你這傢伙?”
“柔福,與你說了多少次了,女兒家須穩重些,宮裡瘋跑成何體統?”
蕭唐先聽有人嬌嗔嚷道,緊接着又聽鶯聲燕語也似的埋怨聲傳來,便知在宮闈內又撞見了茂德帝姬、柔福帝姬這對趙佶的膝下千金了,遂也立刻又後撤兩步,並向前做俯身揖禮說道:“臣蕭唐,見過兩位帝姬。”
又是哎呀的一聲驚呼聲,蕭唐低垂的雙目餘光覷見前面鮮豔的粉紅羅裳旁邊又有團淡黃色宮裙的曳地,隱隱的還露出一對纖巧的靴尖,那雙金蓮靴尖微微向後退了幾步,旋即宮裙給遮蓋住了,又有一聲靡靡嫋嫋的聲音傳來:“蕭將軍,快請平身。”
當蕭唐直起身子來向前望去,就見甚久未見的茂德帝姬似有長高了不少,滿頭青絲如雲飄逸,眉目如畫的俏臉更加端正,神情氣質不僅又多了些矜持,亭亭玉立的模樣也已帶着些成熟的風韻,在茂德帝姬身旁那雙手叉着小蠻腰,小臉也鼓成了包子臉的柔福帝姬雖然俏臉上仍帶着幾分稚氣,可是也已經長成出水芙蓉也似的妙齡少女。
雖然眼前是國色天香的一對璧人,可是蕭唐也知還是少與這對趙佶膝下的姐妹花夾雜不清爲宜,再者現在心情煩悶,是以向茂德帝姬、柔福帝姬見過禮後只是垂首肅立在一旁,而默然不語。
本來茂德帝姬得知蕭唐從邊庭安然歸來,今日正要進宮覲見她父王之後,心中也是沒由來的歡喜。現在又在延福宮中偶遇,本來正打算尋個話頭的茂德帝姬卻見蕭唐面色默然,一怔之下,本來想好的話一時間也都忘卻了,也不知該作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