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蕭唐爲了趕赴蕭家集爲恩師周侗弔喪,一面吩咐燕青收拾行囊調撥人手,畢竟現在是樞密院重臣的身份,也須前往皇城向趙佶稟告說告假返鄉的因由,纔好離開汴京一段時日。
雖然周侗入不得方今天子與朝中權臣的法眼,可是他畢竟當年曾經在汴京做得御拳館天字席的教師,在東京汴梁禁軍之中也有些名頭。趙佶得知是蕭唐的師長亡故,雖然不必按照朝中官吏在父母逝世之際告丁憂的慣例返鄉守孝,可是回鄉祭奠恩師自然也是人之常情,加上如今蕭唐因宋夏戰事所立的諸般戰功擢賞未定,偏偏與蔡京、童貫等同樣身爲趙佶近臣的朝中大員的關係有些複雜起來......教蕭唐返鄉爲恩師奔喪這段時間,也省得在朝中多生出甚麼變故,是以趙佶當即也是好言寬慰一番,允許蕭唐告假返鄉。
蕭唐遂返至府邸之中,好生吩咐過楊序等打理汴京官面上諸般事宜的心腹兄弟,又與後宅一衆家眷溫言囑咐了一番,又差人向王煥、韓存保等人說了因由,隨即就與燕青帶着一彪體己親隨連夜趕歸,直投河北東路大名府蕭家集而去。
只是自從返京之後,蕭唐因公事私事、喜事喪事而連日奔波,恁般事趕事的情況下難免也有些疏忽,有些按說本該善後的事沒有來得及做,有些本該暫且需要穩住的人,也沒有時間與精力前去提防小心.......
是以蕭唐算是將一個在汴京官場之中最難對付的人,也給得罪狠了。
此時位於東京汴梁權相蔡京的奢華府邸之中無論是內院外院的僕役護院、丫鬟使女、管事門子......無不小心翼翼的做着本職差事,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因爲這些蔡京府邸內的下人似乎也都能感覺到今日蔡府內的氣氛格外的壓抑,蔡太師心情不好時,府邸中大小差役也都要各自小心,便如朝中不少官員亦須瞧蔡京的面色行事一般。
在汴京朝堂數十載下來,有的人恨蔡京入骨,有的人唯蔡京馬首是瞻,可是幾乎沒有人敢忽視這個在官場上幾起幾伏的大宋權相的存在,便如後人談及北宋時節的權臣奸相,幾乎都會先想起這個身爲“六賊”之首的蔡京。
做爲把持了朝政數十年的人物,當年蔡京在拗相公王安石門下聽命過,後來似童貫、王黼、蔡攸等如今在大宋朝堂中手握權柄的權臣,無不也是曾仰蔡京的鼻息而發跡。而且似趙挺之、張商英、張康國、鄭居中......蔡京一生所面對過的政敵不知凡幾,就算一時失勢,待蔡京又在朝中翻過身來,那些死敵與老對手除了現在鄭居中,大多不是仕途盡毀,被貶官或是罷黜到了遠惡軍州去,便是離奇暴斃,多少年的風風雨雨過來,蔡京卻仍在朝中屹立不倒,甚至在每一次的起伏後權勢更大,到了今時今日也可是得上是權傾天下。
可是蕭唐小兒,我的愛子交由你照託,卻死在了亂軍之中,你也不給老夫一個起碼說得過去的交代,當真以爲自己羽翼豐滿,便不把老夫也放在眼裡了麼?
蔡府內宅的書房之中,蔡京穩坐在太師椅上,他那對細長的雙目微闔,雖然看似平和沉靜,可是眉宇間也隱隱含着怒氣。在蔡京看來,無論是那吃裡扒外的移鄉子趙挺之,還是通曉些佛理禪機,在自己看來也是食古不化的張商英......那些老對手敢與自己分庭抗禮,卻也都是朝中文臣的身份,蕭唐那廝雖在樞密院官居要職,畢竟還是受武職差遣,憑得是官家的寵信而平步青雲,在朝內的根基還是太淺,如今這世道倒是怎的了?便連一個行伍匹夫、後生小子竟然也敢不把老夫看在眼裡了!
其實話說起來,蕭唐也曾念及蔡鞗畢竟還是在自己的看護下死於亂軍之中,蔡京經受喪子之痛,於情於理也須當面說個分明。先前蕭唐在抵達汴京之後,也曾遣人到蔡府知會,覲見官家事畢,得朝廷厚恩擢賞之後,自當登門前來拜會蔡公相,將蔡鞗之死的“來龍去脈”向其稟個分明。
可是現在蕭唐與蔡京本來就只是虛與委蛇的關係,他也知道比起風流隨性的趙佶,要瞞混得過那經歷喪子之痛,又是人老成精的蔡京更是難上加難,本來便帶着幾分不情願,加之自家兄弟的喜事、悼念恩師周侗而返鄉等事宜在蕭唐心目中更爲要緊,在沒把握瞞混過蔡京之前,還不如只顧去爲自己的私事操心。可是這些事讓蔡京知曉後他又會作何感想?
我的兒子做的是正使監軍,本該不受甚麼刀兵之險,偏生在你這黃口小兒的看護下死在亂軍之中,而你蕭唐返回京師後在府邸中張燈結綵、大設庭宴,如今又說甚麼恩師亡故,便拍拍屁股走了,要返回河北大名府去?甚麼周侗不過是御拳館的教師出身,區區一介粗鄙莽夫,難道還比老夫的愛子性命更精貴了!?
蔡京心中震怒,可是他好歹通過多少年來的宦海沉浮,早就歷練出過人的養氣功夫,是以他還能夠沉得住氣,只是蔡府內其他人卻也未必。
內宅書房忽然又傳來一陣叱罵聲,檀木門也被粗魯的推開,蔡京的眉頭更是緊緊一蹙,他也知道敢在自家府邸如此粗蠻放肆的,恐怕就只有自己最不成器的兒子蔡鋆了。
細長的鳳眼霍然睜開,蔡京眸子中似有精光暴漲,惡狠狠的朝着氣沖沖奪門而入的蔡鋆瞪視了過去。本來怒氣衝衝的蔡鋆眼見蔡京面露慍色,衝到嘴邊的污言忿語也生生咽回到肚子裡去,蔡京旋即厲聲叱喝道:“放肆!與你說過多少次克嗔戒躁,爲父面前也敢如此作色,這成何體統!?”
雖然被自己的父親訓斥,可是蔡鋆心中兀自不服氣,他狠狠咬着牙,又嘶聲說道:“父相!蕭唐個賤卑武夫累得五哥身死,那廝便是登門謝罪孩兒也絕不能饒過他,可那廝竟推說甚麼傳他本事的匹夫亡故,出了汴京去,這可是擺明了未將父相瞧在眼裡!就算那廝得官家寵信,孩兒覷他也不過是粗鄙武人賤職,如今倒也敢如此猖狂!直娘賊,你又教孩兒如何能慪得下這口鳥氣?”
蔡京聽蔡鋆氣忿之下一口一個“那廝”、“直娘賊”、“慪鳥氣”的心中更爲震怒,他厲聲罵道:“不學無術的不肖子!你視粗鄙武夫爲賤職,府邸內喧譁喝罵污言穢語,爲父又何曾教你恁般言語,和賤民賤職的市井走卒又有甚兩樣?便是你不肯饒過那蕭唐小兒,又待如何?”
蔡鋆冷哼一聲,又忿然道:“這又怎的?若是官家不做主,孩兒便差人搗毀那廝在汴京名下的諸般營生,爲五哥好歹也出得一口氣!何況如今父相位高權重,孩兒心想.....便是趁着那蕭唐離京不久,帶些親信前去追上打殺了他,倒也使得!”
蔡京聞言氣得腦中也是一陣眩暈,自己膝下幾個兒子,無論是蔡攸等已與自己反目爭奪相位的,還是其他几子好歹論心機城府、詩書才學也都得了自己幾分真傳,偏偏這個蔡鋆胸無點墨還性戾暴躁,私下擅自打殺了朝中重臣?這種餿主意虧這個逆子也想得出來!
似那個浮浪破落戶出身的太尉高俅,本來就是粗鄙賤民,他只顧巴結迎奉官家,而當年膝下那螟蛉之子高衙內在汴京胡天胡地,惹得高俅被汴京上下戳着脊樑骨臭罵他也不在意,可是我蔡京書香門第,歷經宦海沉浮,又怎能容得這個逆子在京師連累得我污了名聲?
蕭唐小兒...老夫自然已想了些法子教他身敗名裂,只是手段如何使得,還須在最爲合適的時候出招......至於這個不肖子,看來也須爲他尋個差事,不能留着他再與府中游手好閒,否則他要自作主張時,反而要壞了老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