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姐夫家一向清廉,近幾月爲了公公和姐夫的事,奔波打點,掏空了家底。這是姐姐孃家陪嫁過來的一塊玉佩,還有一點碎銀,你帶上正兒連夜走吧!”
“姐姐,豆蔻還積存了一些銀兩銅子,只要自己還有一口吃的,就會將正兒撫養成人,不負姐姐所託。”
“傻妹妹,畢竟他是岳家血脈,怎能全然讓你費心費力又費錢財?快快收下,收拾行李連夜走了,只希望……只希望……他能活着就好。”鞏氏說完已經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姐姐放心,今後我便把他當弟弟……不……當自己的孩子一樣心疼,養大成人,娶妻生子,開枝散葉。”豆蔻拗不過她,立下誓言。
“辛苦妹妹了,不知可想好了落腳之處?”
“去哥哥家,他一直對我很是掛念。”
“就是在六和寺替僧侶們種菜爲生的張遠張大哥吧,前年熱天還專程來看了你,帶了一車瓜果菜蔬,香甜可口。”
“正是。”
“張大哥看上去雖然不善言辭,但壯實勤勞,對你是發自內心的關愛,姐姐放心了。”
幾人手忙腳亂一頓收拾,將嶽正放置於一個竹籃中,蓋上一張被單,塞些雜七雜八的東西,趁夜出了家門。
剛出嶽府,走入巷道沒有幾步,幾個人點着火把從轉角處快步圍了上來,大聲呵斥:“什麼人,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在街上行走?”
這三人穿着非兵非吏,卻又攜刀提棍,一付官家口吻。
豆蔻早知道,這幾個月來,嶽府前後左右都有本地官員派出的爪牙每時每刻監視,不許走了岳家直系親屬任何一人,甚至會偶爾和他們打交道。現在看見他們或兇蠻、或奸詐、或冷酷的神情,卻不免恐懼慌亂,畢竟她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
“幾.......幾......幾位官爺?小……小……小女子是岳家所僱女傭,因......因.......因主家官非纏身,家底耗盡,入不敷出,便遣散傭僕,節省開支。我爹家就住東城柏樹巷,乾脆就連夜回去,免得夜長夢多,引火燒身。”豆蔻結結巴巴,把先編排好的說辭講了。
三人看鎮住了一個黃花大閨女,也放下心來,看着豆蔻手中提着的大竹籃,問:“裡面裝的什麼?”
“小女子的一些私人物品,帶回家去。”豆蔻鎮定了一些,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
“聽說叛將岳飛今晚添了一個孫兒?”
“是的,官爺。”
“是男是女?”
“是個女娃,七斤六兩。”豆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編出來的,數字有零有整。
“沒有騙我們吧?萬一有是個帶把的,被你裝在籃子裡偷偷送走,我們可吃不了兜着走。”說話的爪牙一臉壞笑的拍了拍竹籃,用的氣力還不小,只要裡面有個嬰兒,就一定會哭出聲來。
嶽正此時感官雖然還沒發育完全,不怎麼敏感,但被一隻大手拍在胸口,卻也極不舒服,彷彿要透不過氣來。他知道自己只要發出一聲哭響,甚至掙扎扭動一下,馬上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連累豆蔻,連累生母,連累岳家,自己的小命也有可能不保。
還好他存有上一輩子魯達魯智深的全部記憶與行軍打鬥的所有經驗,包括果敢堅強,流血不流淚的性格,當下硬挺着一聲不吭,死也不讓他們發現。
“官.......官爺說笑了。”豆蔻臉色大變,說話聲音都不由顫了一下,手卻不敢移開,只是用力提着,不敢鬆開。
爪牙狐疑的看了豆蔻一眼,把眼光移向竹籃。
“哇!”,一個嬰兒哭聲響起,宏亮高亢,綿綿不斷,在寂靜的黑夜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哭聲是從嶽府中的嶽大娘嘴裡發出來的,嶽大娘此時正被生母鞏氏抱在懷裡,鞏氏的一隻手正用力的掐在嶽大娘的右腿上,惹得出生不久的小女嬰痛哭不止。
“大娘,掐在你腿上,痛在娘心裡啊!”鞏氏垂淚低語,她聽下人回報,豆蔻在巷口被公人纏住了,不得已出此下策,只希望能對逃亡的兒子有所幫助。
三個爪牙果然被嶽大娘的哭聲打亂了心思,仔細判斷一下,確實是新生嬰兒的啼哭,便終止了動作與念頭。
“三位官爺辛苦了,這點銀子拿去喝酒暖暖身子,大冬天的深夜還當差,可真不容易。”豆蔻趁幾人分神聆聽之際,悄悄取了袖口碎銀,假裝是從竹籃裡拿出來的,賄賂他們。若是嶽正也哭鬧起來,所有計劃都會泡湯,只能當機立斷,儘快擺脫他們。
三個爪牙見到銀子,頓時見錢眼開,以爲豆蔻先前的緊張是擔心籃裡的財物被收走,疑心盡消,笑嘻嘻的接過:“姑娘客氣了。我們也是養家餬口,爲了生計,否則誰願意受這份苦,又冷又困的,每天晚上喝一肚子寒風。”畢竟他們是當的公差,實在不方便光明正大的搶劫,但有人雙手奉上,也算是意外之喜,意外之財了。
“小女子還要趕路,先告辭了。”豆蔻轉身就走。
“深更半夜的,不太安全,要不我送送你?”一個爪牙自覺風流,居然動了花花心思。
“不用了,官爺,這裡我常走,熟悉得很。”豆蔻急於擺脫,頭也不回的向前疾行。
“等等。”
豆蔻正走得幾步,一名爪牙又喝止了她。
豆蔻微微一怔,停下身形,長吸一口氣,轉過身來,臉上堆笑:“官爺,還有什麼吩咐?”
“你不是回東城的柏樹巷嗎?怎麼走南城的方向?”
“哎呦!”豆蔻一跺腳,“看我糊塗了不是。平日裡經常去這邊李婆婆家買東買西,都走順腿了,完全沒過腦子,謝謝官爺提醒。”豆蔻強忍慌亂,自圓其說的給了一個解釋,回身走向東城的巷道。
“說了做哥哥的送你。”自命風流的爪牙賊心不死,繼續試探。
“真心不勞煩官爺你。”豆蔻臉上突然現出一道溫柔的笑容,異常迷人,她腦海裡突然現出了一個青年後生的面容。
後生名叫魏明,今年剛滿十九,是一位專做薪炭煤塊生意店鋪的少掌櫃,五官端正,身材勻稱,勤勞爽朗,專給嶽府送貨。
兩年前魏明第一次來嶽府送炭,第一眼看到豆蔻,就挪不開了,眼睛發直,喉嚨發乾,心跳加速,面容充血,弄得豆蔻又害羞,又慌亂,笑着跑開了,像一隻小兔子一樣。
至此以後,魏明來得更勤了,哪怕是給別人府邸送貨,隔幾條街也會專程來一趟,從後院進入,帶上一些街上買的糖食糕點,分給和豆蔻一起幹活的幫傭僕人,藉機找她說話。
時間一長,豆蔻對這個勤快嘴甜的俏後生也有了好感,情愫互生,一切盡在不言中,有時一個眼神交匯,便明白了彼此心意,能夠回味咂摸良久,感覺比他送的蜜糖枇杷糕還要甜上三分。
兩人最後一次見面說是中秋那天,魏明送了豆蔻山楂餅後,說自己住在東城柏樹巷大彎腰那裡,過了重陽就來找鞏氏提親。
豆蔻又羞又喜,不敢搭話。不久後岳家發生變故,風聲鶴唳,魏明再也沒機會進來相見,但東城柏樹巷這個地名,卻深深記在了她腦海裡,感覺像是有了一個歸宿一般,莫名安寧喜樂,在應付三個爪牙時,不由得脫口而出。
“媽的,這小妞一笑真是迷人,笑得老子魂都丟了。”直到豆蔻在遠處轉角消失不見,一個爪牙才喃喃自語。
“給你機會又不抓住,這不像你的德行啊!”另一爪牙打趣。
“畢竟是將軍府出來的使女,見過世面,老子居然感覺嚇不住她。”
“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這妞兒確實漂亮,翠紅樓沒有一個及得上她,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那你們兩個辛苦一晚?”這爪牙居然真的蠢蠢欲動。
“等會回家洗洗睡吧,夢裡啥都有。”第三個爪牙趕緊制止了他,三人的差事,憑啥自己兩個人幹,他就開溜去獵豔?
豆蔻轉角停下腳步,貼在牆角看見三個爪牙沒有跟上前來,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趕緊揭開竹籃上的布蓋,看看嶽正有沒有異常,畢竟被一個成年漢子下重手拍得不輕。
就着些許微光,仔細打量下,她看見嶽正居然睜開着雙眼,正望着自己露出甜甜的笑容,根本不像是一個嬰兒應該有的神情,如同一個什麼事都明白的精靈。
“乖孩子,乖寶寶,你可算是救了我。”豆蔻忍不住把臉輕輕貼在嶽正的面上,輕輕摩挲,一股強烈的母愛突然在心裡油然而生,從此氾濫,一發而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