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正逐步取代了夏日的驕陽,枯黃的葉隨着一陣強過一陣的風,離了枝隨風飄零,坐在顏家派來要接她回去的馬車裡,顏荔蓮扯着自己衣服上的絡子,被丫鬟掀起的車簾外頭風一陣一陣的,她看着被風捲着跑的落葉。
“姑娘,您怎麼不跟着大爺派來的管事回府去?”大丫鬟拾兒悄聲的問,美目偷偷的掃向了車外那俊俏的管事。
“怎麼能回去,二哥交代我的事,我沒辦成。”顏荔蓮絕美的臉蛋上沒有任何表情,彷佛是個木人偶似的。
“二爺交代您的事?”拾兒小心的看了眼自家小姐的表情。
“你不知道?”顏荔蓮將視線從車外的落葉上拉回來,落在隨侍身邊的丫鬟身上,嘲諷的看得拾兒頭也不敢擡,才冷哼一聲轉回去看車外。
馬車平穩的往秋家莊去,馬車外的幾名騎士互相交換了個笑容,就這樣一路往秋家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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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波山莊書房裡,這一屋子人自然都對顏荔蓮,平日在府中的行爲有所瞭解,秋大哥便苦笑道:“看來我們要送這尊大神可真是不簡單。”
秋老爺知道顏家派人去接,顏荔蓮卻死賴不走,氣惱的坐不住,拉了二弟往外去。
“這屋子悶死人了,走,陪我過過招去。”
秋展捷對大嫂縱容個外人,在自家爲難家人,也不好說什麼。大哥都與大嫂鬧得水火不容了,他再說什麼都是添油加柴,卻解決不了問題,由着大哥拉着一同出了書房。
看看時辰,秋冀陽站起身,環視了衆人一眼,笑道:“有什麼好爲難的。”秋冀陽撣撣身上的衣服:“女大當嫁,秋家救助顏家人於苦難之中,又幫着教養多年,非親非故實屬不易。”
秋大哥一凜,看向秋冀陽的眼睛,滿是疑問,得到六弟頷首後便心底有數。“六弟放心,這事交給我們去辦得了。”
“那就勞煩大哥了。”秋冀陽便轉身離去。
秋三哥看着六弟悠然離去,忍不住轉頭跟大哥抱怨。“大哥你就這麼接下?萬一還送不走,可怎麼得了?”秋三哥見識過那女人一哭二鬧排揎人的醜態,自認自己應付不來。
“送不走?笑話了,我們秋家人,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嬌女?”秋大哥眼中精光一閃,秋四哥聽聞心頭一顫。
“大哥?”他吶吶的道。
秋大哥看了他一眼,嘖了一聲,不理會他,兀自領着秋三哥走人,倒是二姐夫與他多說了幾句,他便拉着二姐夫。“二姐夫,你也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她有苦衷的。”
“四弟,聽姐夫的勸,你對她還是別太上心的好。”
“她真的……”
“顏姑娘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一個人。”
秋四哥還想說什麼,卻讓二姊夫揚手製止。“你記得她來到府中時幾歲?”
沒有遲疑立即回道:“十二歲。”
“十二歲不似牙牙學語說不清話的娃兒,她裝啞十多天,一開口便道六弟與她訂有婚約,娘是因爲六弟擅自私定婚約氣昏頭了,纔會沒發現當中疑點重重。”
二姐夫落坐秋四哥身邊的太師椅,細細的分說:“六弟是個什麼性子的人,外人不清楚,你我還不明白嗎?”
“六弟自小固執負責,練功從來不打折扣。”
“就是。不管分派他什麼差事,他那次出過差池的?我們都視照看那幾個小的爲畏途,可分派他照看,他那一次出過差錯,沒把人照顧好?那時的他才幾歲。你想,這樣的六弟,長大後有可能真與個來歷不明的丫頭訂了親,送回家裡卻不曾交代半句?”
秋四哥點頭,確實不可能。
二姐夫笑着對上他的眼。“一開始,大家都說六弟願與生死未卜的小郡主訂親,是因爲責任心作祟,我看卻不然。”
“二姐夫何出此言?”
“六弟對小郡主是真有心的,看看小六拚命的樣子,雖然說福安商業協會背後有寶親王這座大山,但,福安商業協會可不只走官道,鏢局走鏢這種事,跋山涉水走的地兒可都不是什麼太平地,江湖上的人憑什麼給面子?你以爲憑的是咱們秋家莊?我們是護衛,官場富豪也許識得我們,可江湖上那些人看的是實力,那些年你也幫忙過幾回,你自個兒說吧照六弟拚搏的樣子,他是個明面上做一套,私下又一套的人嗎?”
“當然不是。”
“那你爲何還會被她給矇騙?相信小六明面上做給寶親王看,是個癡心的,私底下卻又與顏姑娘訂下婚約,只待十年期到,找不到小郡主,他便娶了顏姑娘呢?”
“我……”秋四哥被問得啞口無言,他無法否認,自己信了顏荔蓮的話,所以對小六很不喜,認爲他兩邊許諾,日後小郡主若找到,顏姑娘豈不白白空等?委屈了顏姑娘。
娶了寶親王的女兒,有個這般蠻橫的父親,肯定是容不了女婿納妾的,那顏姑娘豈不是正室沒着落,連妾室當不了?
因此他對時常哭得梨花帶淚的顏荔蓮,便充滿了憐惜之心。
見秋四哥表情陰晴不定,二姐夫輕嘆一聲,站起身來,用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按。“四弟你好好想一想吧自家兄弟不信,偏信一個別有居心的外人,照六弟方纔所言,顏姑娘被搭救入秋家莊都是人精心設計的,只怕你早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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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寧州的別院裡,寶親王妃鐵青着臉,聽着元嬤嬤稟報打探來的消息。
“你確定?”
“確定。親王妃,我們,我們被耍了啊”元嬤嬤咬着牙恨道。“那個賤種已經在幽州的別院裡成親了。老寶親王、老親王妃及一班顯貴都去了,就連皇帝皇后都御賜了不少東西,還是五皇子親去宣的旨意。”
“可惡。”蘇千靈氣極的將手邊的白甜瓷茶盅用力摔出去。
屋裡就只有元嬤嬤在,她原就靠在蘇千靈身邊說話,茶盅這麼一摔,那熱茶竟有泰半潑濺到她身上,元嬤嬤當下就縮了縮身子,擡眼看了眼寶親王妃,只見她豔麗殊容惱怒的扭曲成團,便不敢再動半分,靜靜的侍立,等着主子的怒火減退。
想到那個賤種竟越過自己的女兒先出嫁,蘇千靈氣不打一處來,原本想着來到寧州,以嫡母的身份也能壓壓柳依依,沒想到,竟然被擺了一道,朱映柔根本不在寧州出嫁。
而她和女兒兩個人,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三災八難的,不是她病就是女兒病,一路不順遂,好不容易來到寧州,卻赫然發現,在寶親王名下的寧州別院狹小不說,還地處偏遠,光是從城裡過來便得耗上一天的功夫。
“明珠呢?還是高熱不退?”
“是。”元嬤嬤想到大郡主便頭痛,什麼時候不病,偏到了這荒郊野地的寧州別院就病了,連找個大夫都不方便,若是寶親王妃願意將就,讓別院附近鎮上請來的大夫給瞧瞧,大郡主的病興許早就好了。
只是寶親王妃不肯,認爲鎮上的大夫不牢靠,硬是讓護衛去了城裡請知名的大夫過來,可是這一來一往就得兩天,萬一耽誤了病情,可怎麼得好?
女兒是蘇千靈的,她不放心鎮上的大夫,誰勸得了她?元嬤嬤嘆口氣,不敢多言。
“這幫子混球,讓他們去城裡請個大夫,這般慢騰騰的,明珠要是有個什麼不妥,我非剝了他們的皮不可。”
護衛們知道大郡主病了,要請城裡的大夫看診,二話不說便立馬上路,她們一行人出門在外諸多不順,元嬤嬤原疑心都是這些護衛大爺們搞的鬼,可在看到人家明明累得睜不開眼,還是換裝出門請大夫後,那點子疑心便全丟到九霄雲外去了,此時便不免爲護衛們說話。
“親王妃息怒,寧州別院地處偏僻,就算他們有通天本領,也沒辦法即來即去,更何況他們還得打聽那位大夫出名,否則貿然找了個不入流的大夫來,耽誤了大郡主的病,可怎麼好?”
蘇千靈聽了這般勸說,才稍熄怒火,只是能仍掩憤然,她起身前去朱明珠的院子。
一路行來,丫鬟僕婦低眉順眼很是恭敬,看得蘇千靈心情舒暢,這些侍候的人總算有些眼力,知道得討好她,就是有一點不好,想要探問什麼,硬是探不出個頭緒來,想到這兒,蘇千靈面上沉凝,想着女兒的終身、想着與朱天佑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想着夾在她和朱天佑之間,美麗嬌弱虛僞陰險的柳依依。
原本想來到寧州後,她能一解柳依依的神秘面紗,多年來,這個女人讓她如鯁在喉,卻絲毫動不得她,面對這樣一個碰不到摸不清的對手,蘇千靈憤恨於心卻只能恨恨的吞下惱怒。
她不懂,朱天佑這樣的一個男人,怎麼受得了一個嬌弱不堪、遇事只會哭泣的蠢笨女人?他怎麼能輕信外人,質疑自己下手殺害他的那些庶子女們,卻不曾給過自己爲己辯護的機會,他怎麼能?
他們兩個纔是夫妻的,不是嗎?
輕盈蓮步隨着心思流轉而沉重,最後,她重重的站定,看着眼前小跨院。“元嬤嬤,你說這寧州別業這般偏遠又如此狹小,他是怎麼一住近三十年,就不肯回京裡來呢?”
元嬤嬤惴惴不安,不敢應話。
她早有懷疑,這裡根本不是寶親王居住的別院,可是別院門上明明掛着匾額,上書寧州別院,她還特地瞧了仔細,是老寶親王的墨寶,如果這裡不是,那麼真正寧州別院又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