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陽光燦燦,廊下的鳥兒吱啾叫得歡快,讓人心情也跟着輕盈起來。
老親王妃早就交代下去,老寶親王腿疾復發,需要靜養。寶親王和側妃領着孩子們一同來請安,秋老爺夫妻用過早膳後,由龍從武派人接到福安商業協會去做客。
齊夫人和齊六姑奶奶候在拙園的東跨院裡,空氣中隱隱有種躁動,讓人興奮、不安卻又期待着。東跨院的小丫鬟們不知道發生何事,但看章嬤嬤一派從容,她們看着倒也平靜下來,學着章嬤嬤的作派,讓章嬤嬤看着覺得有趣。
拙園分派過來的小丫鬟意興闌珊的做着份內的事情,她們侍候小郡主和秋會首,侍候得宜頂多賞錢多一些,小郡主她們回福安山莊去,也不可能捎帶上她們,可被分派到東跨院來,縱使住在後罩房裡,也完全沒有接近小王爺的份兒她們有些家裡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們擠進拙園侍候的名單裡,可是,沒法子在小王爺跟前露臉,豈不是白費了心機?
老寶親王今日要休養不見外客,但客人依舊川流不息的來訪,寶親王幾人在留園用過膳後,便帶着兒子、女婿去外院,側妃和小小陪着老親王妃說話。
老寶親王不耐煩聽她們東家長李家短,也聽不進她們孃兒幾個討論朱平珏的聘禮,索性就把小小帶着,去了稍間的暖閣。
側妃原和老親王妃說着兒子成親的院子要怎麼粉刷,看小小隨公爹離開,不由掛心的一直往次間瞟去。
“安心吧不會有事的。”老親王妃拍拍她的手安撫道。
“我怕小小把父親惹惱了。”
老親王妃笑道:“我就盼着他孫女兒給他排頭吃。”側妃聞言一驚,瞠大了眼看着老親王妃。
“哼他護着蘇千靈和朱明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小小打那年起,就疏遠他,再也不親近他了,你看,就算現在回來了,完全記不得當年事,可她還是跟他不親。這都是他活該。”
“話不能這麼說,小小畢竟是晚輩,若是對父親不敬……”
“小小是個懂事的孩子,她不止於對他不敬……”只是可能說話直爽性,把老頭子氣得內傷而已想到老頭子被小小有禮的應對氣翻,老親王妃就忍不住想笑。
暖閣裡頭,老寶親王自己坐在羅漢椅上,指了一旁的玫瑰椅讓小小,小小從命坐下,兩眼恭敬的看着老寶親王,眼裡沒有平常璀璨的光芒,平靜無波的雙眼靜靜的看着他,像在等待什麼。老寶親王一肚子想說的話,一時噎住說不出口。
“祖父找孫女來,有事?”
“嗯。”
應了一聲,小小耐心的候着,老寶親王嘴角翕合,就是不曉得如何開口,額上急得冒出汗來。
小小見了便掏出羅帕,起身走到老寶親王身邊,輕輕的爲老人家拭汗。“小時候,我最喜歡和山閣主、海閣主兩位長老玩兒,他們臉圓身子也圓,他們兄弟兩個雖然打打鬧鬧,可是都很疼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記着給我帶回來。”
“是嗎?”老寶親王吶吶的問。
“嗯。他們跟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他們兩疼我,他們家子孫都會抗議,說他們太疼我了,不公平。但是,他們並沒有因爲疼我,就把我寵得不知分寸,也不會縱着我去傷害別人。如果有人欺負他們的孩子,我會幫忙出頭,因爲他們疼我,把我當一家人,所以他們家的人,我也都當成自家人護着。”
老寶親王面如硃色,雙眼不敢直視小小,有些羞慚別開頭去。
“祖父偏疼姐姐,因爲姐姐自小就在祖父跟前長大,情份自不是我這一年纔回來不過幾日的孫女能相比的,想來當年,祖父護衛姐姐免於父親責罰,很是費了一番心力,只是我不明白,祖父既然知道姐姐的脾性,事後爲何不好好的教導她,反而放任她爲所欲爲?”既然如此疼愛朱明珠,又爲何放任她,不教她知是非對錯?
老寶親王看着花几上的天青華封三祝花瓶的圖樣,清了清喉嚨道:“那之後,我與你祖母遷居別莊,她就完全由她娘來教導。”有些話他沒有辦法對小小說,那時的他對蘇千靈失望透頂,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大家閨秀怎麼教出如此心狠的朱明珠來,明珠甚至不曾悔過。
這孩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啊怎麼能對異母的妹妹如此狠毒?失望至極的他索性見不見爲淨的避居去別莊。
小小頷首,那就能解釋朱明珠爲何被養成今日的樣子來。
“你會怪祖父當年護她,不護你嗎?”老寶親王沉默良久,纔開口問。
小小搖頭。“現在的我不怪,但是,祖父當年這麼做,受到傷害最大的是爹,他是您手把手拉拔大的,姐姐做錯了事,您並未究責懲罰。我聽哥哥說,爹小時候您教導他可是非常的嚴厲,所以爹教我們時,也是一樣很嚴格,哥說他小時覺得描紅太累了,就讓小廝替他,讓爹知道了,原是描十個大字,結果被罰描一百個大字,哥跟爹頂嘴,說要回京裡住,結果哥讓爹吊起來打,還說,您的要求只會更嚴格。”
老寶親王幾乎都忘了自己是如何教兒子的,現在聽小小說起,不由得陷入回憶之中。
小小走回一旁的椅子坐下,又道:“哥哥說,以後我教孩子就是得嚴格管教,後來又笑我,肯定會慈母多敗兒,讓我把孩子全丟給冀陽哥哥去教就是。”
老寶親王重重的嘆息一聲,是他錯了。
“你知道,明珠不是我們家的孩子了?”老寶親王非常非常輕的問。
“知道。冀陽哥哥說,雖然她不是爹的孩子,但是世人皆知她是寶親王府的大郡主,面子情還是得做。”
“那……”
“我不太懂什麼是面子情,不過冀陽哥哥說了,他爹孃也養着幾個不是自家血緣的孩子,相處久了都是有感情的,姐姐就要遠嫁,您會傷心不捨是很正常的,雖然我覺得您對她好,她卻未必領情,但,您儘自己的心意就是,她領不領情,是她的事,您不捨是您的事,我們做小輩的,希望您高興開心就是。”
老寶親王覺得心裡有個地方軟軟的,似乎一直以來用層層言語建立起來的牆,慢慢的崩解,妻子說他不瞭解兒子,強勢逼迫兒子服從,只會逼得兒子越離越遠,他不信,結果是兒子、孫子都疏離。
看着小小平靜無波的臉,想到蘇千靈面對自己時,總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臉,明珠那張明媚又索求無度的小臉蛋,他忽然覺得很荒謬,真正受了天大委屈的人平靜無波,而……
唉
老寶親王轉回頭看着小孫女的臉,突然發現,說什麼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今後得好好的補償這個小孫女,當年的他是胡塗,如今要挽回說再多都無用,直接做出補償來,纔是最實質的。
小小看着祖父的表情變幻莫測,心裡其實有點兒怕怕的,就怕老人家一時想不通,萬一急病了可怎麼得了。
擡起頭看到小小擔憂的眼,老寶親王笑道:“沒事,祖父只是想通了。”
“您想通了什麼?”
“想通了要送什麼給我的小曾外孫,這小傢伙有你們這對爹孃,將來肯定是個武林高手纔是”老寶親王看過小孫女的身手,就連孫子和孫婿都在她之下,想到不久之後有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喊他曾外祖,他的心情就非常好。
他要把當年虧待小小的,全補償在小曾外孫身上。
※
外院各個管事忙得不可開交,小廝、丫鬟們忙得腳不沾地,大家心裡暗暗怨怪着,太子爺啊您老人家怎麼這般想不開,那裡的女人不好沾惹,便要去招惹後宮的女人,那些女人就算再美也算是您老人家的庶母啊名份上全是您老爹的女人,是你能碰的?看看,您一時忍不住,害得大家慌的慌,亂的亂啊
皇帝打昨日召見了老寶親王父子,又讓白黎族族長拜見了未來親家後,就待在皇后的坤寧宮裡,今天沒上朝更沒召任何人進宮,所以,老寶親王父子這兒和白黎族族長處,可是朝中衆人打探消息的兩大去處。
太子被皇帝下令禁足,太子府閉門謝客,太子妃帶着嫡子、嫡孫避居京外,就連出嫁的郡主回太子府省親,也被拒於門外,這幾位金枝玉葉知道太子妃不在府,庶出的就在門外吵嚷,嫡出的掉頭就走,徑自往太子妃在京郊的別莊去。
寶親王應付這些上門的權貴們,自有他的一套,對長輩笑着打太極,對小輩就是板着張臉冷冷以對,朱平珏看着,偷偷跟秋冀陽道:“多學着點,以後這些傢伙上門拜訪你的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秋冀陽斜睨着他道:“大師兄才應該努力的學吧?我不過一介商人,這些權貴纔不屑找我。”
“錯了,錯了,你現在可不只是一介商人,記得嗎?皇上親封了你駙馬和將軍的名銜。”
秋冀陽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卻沒有接下話。
朱平珏訕訕的閉嘴。
近午時,小廝進屋裡來問要在那裡擺膳,寶親王正要回答,另一個小廝匆匆告進。
“稟寶親王,蘇大老爺來了。”
“知道了,請他到迎芳閣小書房去。”寶親王沉吟片刻後道。
“是。”
小廝聞言有些訝異的擡頭,見寶親王一雙冰冷的眼正看着自己,遂忙不迭的回道。
迎芳閣在外院的西側,非常的僻靜,屋宇雖乾淨擺設卻很簡單,外院的管事小廝們若要歇腳都不會挑這兒。
蘇大老爺跟着小廝走在鋪了白色石頭的小徑上,伺機對自己帶來的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點頭慢慢的停下腳步,小心的往四周張望了下,悄悄的往通往內院的夾道方向去,蘇大老爺以眼角瞟到那小廝離去後,露出志得意滿的笑,擡起頭昂首闊步悠哉的隨寶親王府引路的小廝往迎芳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