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業接到緊急通訊的時候,還在和喬巍然談論接下來的航行路線問題。自從得知喬巍然就是他要找的第四人之後,他對他的態度自然也細微地軟化下來,不說多麼和藹和親,但至少不會再針鋒相對,對喬巍然明裡暗裡的諷刺也是充耳不聞。雖然如何讓主席的忠心一把手投靠自己依舊讓他十分的頭疼。
感覺到光腦的提醒,韓業不動聲色地找了個藉口離開,這艘星艦上他最放心的也只有自己的房間。
光腦上顯示的是醫療隊長的通訊波段,向來臨危不亂的韓業瞬間心劇烈跳動了一下,這個時候,除了葉溯的事情,幾乎沒有情況能讓醫療隊長值得用明院內部的緊急手段了。
韓業快速地接通,用了一種彷彿站在雲端的語調問:“怎麼了!”
醫療隊長似乎沒察覺到韓司長的緊張,慢條斯理從血檢報告上擡起頭來,不急不慌地說:“葉溯,他不是人啊。”
韓業第一時間竟沒領悟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醫療隊長揮了揮自己手中的報告:“據我分析,葉溯應該很大可能是植物人。”
韓業眨了下眼睛,沉吟片刻後,反問:“葉溯是植物人?”
“我也不能百分百確定,不排除有那麼一丁點的巧合性。不過......”醫療隊長說,“這巧合性小得可以忽略了,在生物學上,達到這樣的重合範圍已經能基本認定他就是植物人。”
“他是什麼植物進化的?”韓業這才意識到自己還靠在房門上,一邊拿着光腦一邊走到書桌前坐下。
醫療隊長立即調出了人族基因數據庫,在上面搜索了很長時間,一開始淡然的臉上逐漸出現了困惑不解,到最後,眉毛已經明顯得皺了起來。
看得韓業是一陣心緊。
“不對啊,怎麼沒有符合他基因序列的植物人序列。”醫療隊長疑惑地又匹配了一次,結果還是顯示無,“難道是個新物種?現在還能出現新型植物人嗎?”
植物人其實是符合質能守恆定律的產物,植物常年累月地吸收星辰能量,儲存在枝幹和長存的泥土之間,當能量儲存到一定程度時,便在某種誘因下,按照宇宙運行的規律將能量運行,使之轉化成實在的質量物品。
嚴格來說,植物轉化成的生命並沒有種族之分。這在早期引起了很大的混亂,由於沒有明確的種族歸屬,對於植物生命來說就等於沒了可以團結的倚靠,再加上植物生命又太過稀少,而且外表也大相徑庭,根本無法自成一族。很多種族對於植物生命的形成感到好奇,而對植物生命大加迫害,直接用於實驗。
經過了植物生命自身的抗爭和多個種族的友好支持下,萬族聯盟對植物生命擬定了保護政策,也對他們的歸屬有了明確的劃分——方法很簡單粗暴,即植物生命進化後的形態接近於哪個種族就屬於哪個種族。這種劃分準則幾乎得到了所有種族的支持。因爲在某些見不得光的研究下,關於植物生命的神秘面紗也被揭開,他們都知道植物形成生命的一個重要因素之一就是需要有文明的渲染。
畢竟想要將能量轉化爲質量,總得有個參照物。只有長期生存在有發達文明的星球,被文明長期耳濡目染,植物才知道有行走生命的存在,纔對這種生命產生嚮往,從而使自己的形態往這種生命轉變。這個過程其實和孕育胎兒並無多大區別,也是自己對一個小生命的形成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且植物轉化成生命後的形態和對他造成影響的文明一模一樣,無論是體質、壽命、能力都沒有差別,所以多數種族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植物生命,植物生命也會對影響自己形態的文明產生極大的歸屬感,發展到了現在,已經沒人會對植物生命的種族產生分歧。
要不然懵懵懂懂的比白紙還白的植物怎麼能憑空想象出一個高級文明的形態來?就有一個種族聲稱自己遭遇星際風暴後無意間曾親眼看到過一種植物長在杳無人煙的星球,那個星球只有一種土狗般的野獸,懵懂的植物在儲存夠了能量之後將自己的形態居然就轉化成了土狗,一蹦一跳地玩去了。
當時這個新聞爆出來後,網絡段子也層出不窮。比如一朵可愛的玫瑰在祖祖輩輩的積累下,紮根在了充滿了能量的土壤上,某個月圓之夜,這朵玫瑰的能量終於到了溢滿之時,它興奮地順從本能開始轉化能量,好不容易轉完後,這朵從沒見過文明的可憐的小玫瑰悲催地發現自己轉成了對面那朵狗尾巴草的樣子......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葉溯無論是人類還是植物人,都對他是人族沒有絲毫影響。
當然,這是對一般的人族來說的。醫療隊長之所以使用了緊急通訊是因爲他覺得韓業沒把葉溯當做普通人族來對待,不說什麼培養執行司下一位繼承人,至少也是當心腹來培養的,要不然怎麼會讓醫療隊大老遠地跑到西都星,之前還大老遠地跑去了薩倫族。
植物人的天性更接近於自然,有點灑脫不羈、不服管教,雖然後期也會受到社會影響,但總體而言天性使然。但明院的要求卻是絕對服從命令,即使上面命令即刻去死,也要開開心心地找根繩子甩到房樑上系成蝴蝶結,臨踢凳子前還得規規整整地敬個禮。所以有史可稽以來,凡是植物人裡有點成就的都是藝術家、科學家、志願者等等職業,從政從軍的幾乎沒有。
醫療隊長也是在隱晦地提醒韓業,可能需要改變一下對葉溯的培養方案了。但是沒找到與葉溯相對應的植物人基因序列,讓醫療隊長的分析顯得有些站不住腳。
植物人的形成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條件相當苛刻。進入星際時代五百萬年,人族領域內哪些地方哪些植物有機會轉變成人類都被收錄在案,其他的地方太貧瘠了,根本沒有機會轉化生命,要是能轉化早就轉化了不會等到現在。按理說,人族領域在未擴張前不會再出現新的植物人類型了。
“難道真的碰上了那億分之一的巧合性?”醫療隊長說是這麼說,但語氣還是強烈的否定,他問韓業:“葉溯平時沒表現出自己是植物人嗎?他有沒有表現出對某種植物特別的偏愛?”
韓業細細回想了一下遇到葉溯的點點滴滴,肯定地搖頭:“沒有。”雖然葉溯的感態極其純粹、大量常識的缺失以及對化學不同尋常的熱愛和植物人有些相像,但下意識表現出來的愛好、行爲等等都和人類無異。
如果葉溯真的是植物人,韓業心裡微微嘆氣,那麼葉溯付出的遠比韓業想的還要多,是違背了天性還要選擇被他束縛在爲國爲民的責任裡。雖然說植物人也是人族,人族給予他們平等的待遇與保護,他們承擔起保護人族的責任也理所當然,但是,本來就有愧疚之心的韓業只覺得更加無奈。
醫療隊長在人族數據基因庫裡來來回回匹配了三次,還是毫無結果後,他說道:“那這個問題先放在這裡,我等會在對葉溯進行體檢的時候順便用植物基因推演還原法找到他的基因序列,如果還是沒有相匹配的植物序列,那我只能承認他撞上了那億分之一的巧合性。”
“好。”韓業說道,一時間真的有點希望葉溯不是植物人,“有了結果立即通知我。”其實韓業和醫療隊長一樣,都認爲不可能是巧合。
被這件事一耽擱,葉溯的全面體檢直到下午纔開始。
在醫療隊長眼中越來越“懵懂無知”的植物人葉溯說道:“不是說上午的嗎?”
醫療隊長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情況特殊,需要準備。”
“哦。”葉溯乖乖地配合醫療隊長,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這種透視體檢需要持續一個小時。”醫療隊長將葉溯按進一個長方形的透視艙裡,佩戴好數量巨多的感應貼,“怕你無聊,我就陪你聊聊天吧。那個,葉溯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花啊草啊植物什麼的?”
葉溯心裡默默吐槽了一下醫療隊長聊天話題切入的僵硬性,肯定注孤生,“沒有。”
“真的沒有?花啊草啊的那麼好看,你爲什麼不喜歡?難道沒有親切感嗎?”
“親切感......”葉溯抽抽嘴角,“這個真沒有。”
醫療隊長又問了一系列分分鐘就可以終結聊天的話題,要是相親的話,肯定轉頭就能被女方拉入黑名單。虧得葉溯實在沒事做,才能和他一搭一唱地聊了一個小時。
殊不知,醫療隊長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他問的問題絕對是有講究的,從對植物的喜愛到對植物的批判都有涉及,一般要是植物人多多少少會保留天性,對植物都十分喜愛、維護,可葉溯的反應完全就像個普通人類,還是那種不怎麼喜歡花草的人類。醫療隊長猜測,要麼是葉溯不知道自己是個植物人,要麼他真不是個植物人。
可世界上還有不知道自己是植物人的植物人嗎?要知道,雖然植物在轉化成文明形態之後纔有了清醒的思維,但是在這前一段時間,植物也產生了些許意識,朦朧間知道自己是怎麼樣的存在,知道自己要轉變成什麼樣。難道葉溯真的不是植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