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耿死了,真的死了。
葬身於蟲族之中,白炫親眼看到他的屍體被瘋狂的蟲族啃噬乾淨,什麼也沒有留下。
的的確確的死亡,不可能再有生還的希望。
白炫至今對那一幕耿耿於懷,無法原諒自己沒能保護好狄耿,而狄耿慘死的場景又和八年前他的父母葬身蟲族之口那出惡夢重疊在一起,鋪天蓋地地淹沒了白炫,痛苦的他陷入了極度的自責之中。在他斷斷續續近乎自言自語的懊悔回憶中,衆人得知了白炫和狄耿所遭遇的一切。
狄耿從華都返回東極星系的途中就聯繫了白炫,說想要探清不明生命的真相,第一站就是他們發現純石的地方。正好白炫也對那顆星球莫名其妙地出現大量蟲族感到相當疑惑,便和狄耿一拍即合,決定一起行動。
他們行動很迅速,狄耿纔到達東極星,白炫就租好了星艦,備好了武器,狄耿幾乎沒停下休息,馬不停蹄地和白炫趕到了純石礦星。
純石礦星已被保護起來,星球上的居民也均遷移到其他星球。由於白炫和狄耿他們是發現這處礦脈的功臣,礦業局便格外破例准許他們進入礦道。但令人遺憾的是,狄耿開着第三隻眼幾乎將蜘蛛網一樣的礦道都查了個遍,也沒發現線索。
兩人鎩羽而歸,準備先回東極星再做商量時,狄耿突然又有了發現,似乎有精神體一掃而過。兩人立即追蹤而去,但據狄耿所說,那不明精神體的行動速度極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兩人追得很累,但所幸,每當他們要放棄的時候,狄耿總有所新發現。
“那個時候我就該知道不對勁的,我爲什麼那麼蠢!”白炫痛恨地捶頭,韓業伸手製止了他的自殘行爲,白炫掙脫不掉,只能嗚嗚地罵自己,“那個東西分明在玩我們,就跟釣魚,跟貓戲老鼠一樣,爲什麼我看不出來!爲什麼我們都昏了頭!”
葉溯不知如何安慰他,耳邊忽然又傳來壓抑的哭聲,是張遙風,他抱着哮天犬的手不斷縮緊,肩膀急促地顫抖着。他和白炫一樣,將狄耿的死歸咎到自己身上,他之前的號哭中,反反覆覆地說:我爲什麼不早點去找你,爲什麼跟你慪氣......
他忽略了,即使他和狄耿在一起,也無法改變任何結果,最好的也就是兩個人一起葬身蟲族而已。
其他人都沒有說話,他們連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怎麼安慰別人。等白炫和張遙風情緒平靜下來之後,白炫又痛苦地回憶起那段走向悲劇的最後路途。
兩人總共追了上萬光裡,終於在東極星一個偏僻的角落,狄耿停了下來。
狄耿突然對一團真空說話:“是的,我能看到你們!”
白炫看不到任何東西,也聽不到任何東西,所以對不明生命的瞭解僅限於狄耿單方面的回答,但其實狄耿說的話也並不多,總共也就這麼幾句。
“你們是什麼?”
“我聽不懂,太亂了,太吵了,根本聽不明白!”
在這過了很久之後,作出閉眼聆聽狀的狄耿臉色變得很奇怪,極度的震驚、極度的恐懼,白炫簡直沒法形容那時候狄耿可怕的神色,甚至因爲回想起但是狄耿的樣子,白炫都忍不住打起寒顫:“他當時一定遇到了非常可怕的東西!可怕到他都沒機會轉告給我!我看到他的身體抖得很劇烈,臉色可怖,臉上的肌肉都在抽動!那個樣子簡直就像是得了癲癇,比癲癇還可怕!我想去拉他,問問他發生了什麼,可他卻好像被綁住了一樣,他抖得跟篩糠一樣,我卻拽不動他,我看到他的嘴張開,想說什麼,可他的舌頭好像失去了功能,很艱難地才說出幾個含糊的字段:罪孽...魔鬼...不能...沒有活路...”
白炫猛地抱住頭,不敢再回想了,那詭異的一幕給白炫造成的衝擊足以讓他崩潰,“後來,就從周圍冒出了很多蟲族攻擊我們,狄耿他...依舊處於那種被迷魂一樣的狀態,都不會還手.....”
再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不過監控白炫的專員只說道自己是路過的遊俠,並不是有意跟蹤白炫。
病房裡沉默下來,只有似乎通人性的哮天犬不停哀叫着,好像它也記得當時可怕的場景。他們從白炫的描述裡難以想象狄耿究竟看到了什麼,其實就是白炫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至少在狄耿癲狂的時候,白炫看到的外界一片風平浪靜。
很久,白炫又帶了點驚恐說道:“你們一定沒見過比狄耿那時候還可怕的樣子,就好像,好像,宇宙在下一秒就要爆炸,什麼都不存在一樣讓人絕望。”
羅成他們去了狄耿死亡的那片星空,偏僻安靜,幾顆稀疏的星球聊勝於無地點綴着,沒人知道這裡不久前吞沒了一個人的生命。
張遙風站在艦舷前,雙目癡迷地望着黑漆漆的宇宙,似乎想從那片生命也沒有的地方看到活生生的狄耿,然後他會摘下墨鏡,得意地說:“被嚇到了吧。”
張遙風等了很久,很久,星空還是那樣寂寥的星空,狄耿也始終沒有歸來。
韓業已經打算返回了,他來東極星的目的不過是陪葉溯,安慰他,順便得知狄耿出事的詳情,否則他根本不必在現在這個時候還長途跋涉。
韓業對七人之中的第五個和第六個人已經有了具體的線索,需要前去尋找,他本想帶着葉溯和羅成一起,算是提前培養七人的感情,但是葉溯覺得張遙風和白炫兩個人的情緒都很不對勁,他不放心,想和羅成留下來。
韓業聽葉溯說完,沒有任何異議就同意了,私下裡安排了多名執行司暗中保護,保證不會讓狄耿的悲劇再發生在他們身上後,才離開,前往尋找第五個人和第六個人。讓韓業倍感欣慰的是,他推演出來的兩人座標竟然一樣,說明小五和小六是在一起的,免去了韓業很多麻煩。
韓業看着前往小五小六所在地的星圖,瞥到線路經過的一個地方,韓業沉思片刻,決定在那附近停留一段時間。
這是西都星系前任領主退休後居住的地方,確實山清水秀、安靜優雅,適合養老。韓業通知了前任領主他要來的消息。當韓業停靠在這顆小星球港口的時候,已經有專門人員在此等候,看到韓業,那人畢恭畢敬地迎上去。
韓業做着那人開來的飛車,想了想,隨便和他聊了幾句,希望能套到一些話。
“趙老先生身體還好嗎?”
那人知道韓業明面上的身份,即韓家之子,絲毫不敢怠慢,連忙回道:“老先生的身體......實在不敢瞞您,老先生已經多年來身體虛弱了,最近更是嚴重,醫生囑咐他多休息,但他不願聽,整日裡研究佛經。希望韓先生能多勸他兩句。”
韓業微微點頭,眉心皺了起來。
前任領主住的地方也相當簡樸,一層普通的平房,周圍還有些小點的房子,是僕人住的。主屋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是經年累月沉澱下來的,但韓業進去後卻發現並沒有供奉菩薩或者佛祖等佛像。
帶韓業來的人將韓業領到一扇門前,輕輕敲門得到迴應後,便讓韓業自己進去,自己則在外面守着。
這裡的檀香味更濃,好像就在牆角燒了香一樣,但整個屋子都很空曠,一眼能看得到全貌,依舊沒有供奉佛像,不知道爲何要日日燒香。
前任領主一頭花白的頭髮,面色蠟黃,身軀瘦小,看上去的確身體虛弱,韓業第一時間都沒認出這個憔悴的老人是當年威風赫赫、盛名在外、雷厲風行的西都星系的大領主。
前任領主似乎看出韓業的困惑,嘶啞着聲音說道:“我睡眠不好,這種你們覺得不好聞的粗製濫造的香卻讓我這個老頭子能得到安慰,睡得更穩一些。你坐......”
韓業忙阻止前任領主站起身給他抽椅子的行動,自己快速拿了把椅子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前任領主面前是低矮但寬闊的書桌,上面擺滿了各類佛經,韓業看到了一些著名的,但更多的是他聽也沒聽過的冷門佛經。
前任領主微微笑了笑,面上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你很小的時候我看過你,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會不一般,果然,長大了很不一般。”
韓業面不改色,外界都知道現在的韓家之子是個膿包懦夫,不知爲何前任領主這麼說,究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還是知道些什麼。
前任領主像是懷念從前年輕的時光一樣,目光迷離,“那時候我還沒這麼老,才過多少年,二十年?唉,才二十年,我就要撒手西去了,曾經的輝煌,再輝煌也帶不到今天,更別提死後了。唉,你說我們活着有何意義,生不帶來任何東西,死也不帶走一草一木,中間的歲月的意義何在?”
這位老人有着老年人特有的唏噓,愛懷念過去,恐懼老邁和死亡。
然後,韓業發現前任領主還有着老年人特有的糊塗。
前任領主翻着一本本佛經,意味深長地說:“我想,活着的意義就是追求永生吧。什麼輪迴投胎,我其實都不信,但我相信永生是能夠達到的,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