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溯的手抖了下,深呼吸幾次才讓它重新變得平穩,平穩得足以測出一毫升的溶液。他操控電腦鎖定這種陌生的電子運行圖,然後實行追蹤。
那一團朦朧的氣體展現在電腦屏幕上,是色彩繽紛的印象油畫,在有心人的眼裡,表達着微觀世界的奧秘。漸漸地,油彩慢慢褪去,空白越來越多,只留下葉溯想要的。
高配置計算機很快完成了電子追蹤,屏幕上顯示出新型元素電子的分佈情況。
葉溯看着那副三維立體圖,眉頭卻緊皺了起來。
這佈局很奇怪,十分零散,不規律。只有十幾顆相對較近一些,這代表整個原子,從整副三維圖看,這元素的原子分散地很開。像是隨即挑選了幾種元素的電子結構,並沒有按目標追蹤。
葉溯又重新操作了一遍計算機,發現結果仍是那樣,零散地分佈在各個地方,怎麼可能有元素的原子分散得如此天南地北?那還能稱之爲“一種”元素嗎?
難道是計算機問題?葉溯看了下計算機型號,實在很難對它產生懷疑,不過秉承着科研人員懷疑一切的精神,葉溯又使得計算機進行追蹤氧原子電子的操作,出現的分佈圖很正常。
葉溯皺眉想了一會兒,又進行了其他幾種元素電子的追蹤,發現這幾種的原子分佈情況也很符合常理。
確認了計算機沒出問題,葉溯再次追蹤陌生的電子,緊張地盯着屏幕,現在已經是比賽的最後一個小時了,他無法預料到自己的實驗失敗會是什麼後果。對外界的交代還是其次,他最不能接受自己在兩個世界辛苦地奔波,卻發現到頭來,星際世界的科技不適用於現實世界,他的勇氣已經在接觸新的科學體系時消耗得差不多了。不能讓他看到一個新的廣闊的世界,又讓他無法去碰觸,這比永遠陷在懵懂無知裡更可怕。
計算機因爲進行了多次複雜操作,已經出現了發熱的症狀。
屏幕上的畫面逐漸淡去,露出看上去十分簡潔的分佈圖,代表新元素電子的光點分佈在屏幕上的各個角落。
怎麼還是這樣!
葉溯的心被高高擡起又狠命地丟下,差點摔得屍骨無存。
他踉蹌着退了一步,彷彿那電腦是個吞人的怪物,吞掉了他要找的新元素,下一步,就要來吞他了。
葉溯蒼白浮腫的臉在電腦屏幕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生冷,似乎正置身在冰窖裡。
李弘厚注意到了葉溯的絕望,他輕聲嘆一口氣,看了下時間,離比賽結束不到十分鐘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場比賽已經結束了。
“我去看看他。”李弘厚對其他評委說。
沒人對他質疑,他們也都看出了葉溯的實驗似乎失敗了。他們比年輕人更懂心心念唸的研究最終與自己設想完全不同的落差,只是時間都讓他們沉澱下了最踏實的心態,還年輕的葉溯就沒這樣的豁達了,更何況還是在國際大賽上。此刻的葉溯更需要一個經驗豐富的長輩去開導他,免得鑽進牛角尖。
葉溯的實驗雖然失敗,但他們對葉溯的想法還是很贊成的,不忍心看到一個後起之秀被打擊得一蹶不振。
“等等!”有人喊道。
李弘厚停下了腳步,回頭看那人。
那人朝監控視頻呶呶嘴:“他似乎又有新發現了。”
監控鏡頭下的葉溯忽然衝到了電腦前,仔細辨認着那些分散的光點。光點彷彿煙花炸在了在黑色背景下的電腦屏幕上,亮得刺眼,從葉溯的視網膜一路炸到了他的腦海裡。
葉溯的身體有些激動的顫抖,他想起一些被他遺忘的信息,星際世界的。就像是他以爲遺忘得徹徹底底的記憶,在遇到某些誘因時,會被靈光一閃地記起來。
這樣零散的電子分佈圖是存在的,雖然就算在星際世界也屬於很少類型的那種。
有着這樣結構的元素,被稱爲“寄生元素”。顧名思義,這種元素的存在方式有點獨特,不是單獨存在的,而是寄生在其他元素身上,所以它纔有如此分散的電子分佈,所以葉溯以前按部就班地過濾氣體元素時始終無法留下它,因爲它已經隨着它寄生的元素一起被過濾走了。
他所發現的元素就是一種獨特的寄生元素!
葉溯扶着電腦,大笑起來。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
實驗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成功了,他找到了存在於理論中的元素,但想將這種元素剝離出來顯然還不是現代科技能做到的,也許隨着葉溯在另一個世界的深入學習,能找到相對簡便的方法。這也正是評委們擔憂的,對他們來說找到並不難,難的是利用起它。
代表比賽結束的鈴聲響起,葉溯釋然地笑了。
工作人員打開實驗室的門,監看選手終止實驗,然後在門口等待評委過來進行點評。
化學組總共也才五個人,葉溯在中間,很快就到了他。
當一排評委來的時候,葉溯禮貌地給他們讓路進入實驗室,李弘厚經過他面前還對他鼓勵地一笑。
評委們沒有第一時間開始點評,而是都繞着葉溯鼓搗的一堆儀器前面走過,最後停留在電腦前,屏幕上還呈現着那副抽象的煙花圖。
凱利的指導老師大鬍子先開口問了:“你的實驗做的怎麼樣?”
葉溯輕輕一笑:“成功完成。”
“哦?”大鬍子望着他,“哪種程度的成功?”
葉溯立即解釋道:“我依舊沒有使那種元素以純粹的形態呈現出來,但卻已經能確認它的形態和具體屬性。”說着,葉溯指着電腦屏幕上的三維圖,“這就是那種元素的原子分佈圖。”
電腦呈現出來的畫面其實看上去挺可笑,沒有哪種元素原子是這樣分佈的,如果是趙教授那種水平的人恐怕就要開口嘲笑了,但這裡的人一個個都不簡單,水平和眼界都代表着人類的巔峰。
大鬍子目光凝着,半晌才繼續問:“你得說出你的依據來。”
“當然。”葉溯頗爲自信地說,帶着評委們從那堆雜亂的儀器第一個開始解釋:“在最初,我想盡了辦法也沒想出究竟怎麼找出這瓶氣體內的新元素,我十分確定有,但卻對它無計可施。後來,我想着應該轉換一下思路,元素找不到,就找它的原子,原子找不到,就找它的電子。”
“這一套儀器便是給我提供了對比各個元素電子的機會,第一臺是電子動量測儀,它可以.......”當葉溯滔滔不絕從第一臺講到最後一臺時,衆多看上去似乎搭不上邊的儀器彷彿被他的話無形地串了起來,在衆多評委的腦海中形成了一個系統的高速運轉的結構。
評委們細細推導了一番,發現葉溯的方法的確具有可行性。一時間,就連他們都被葉溯這天才而大膽的想法而驚住了,尤其是他們知道葉溯是從比賽開始了五天後才萌生起這個想法,僅僅十天,他就讓想法成爲既定事實。
不少人看葉溯的目光都變了。
葉溯繼續走到電腦前,“我最後得到的原子分佈圖是這樣的,我確定我的推論沒錯,那麼無論這看上去有多麼不合理,這就是新元素的原子分佈。如果將這幅圖形象化,那麼這種元素應該的充斥於其他元素之間的,所以它應該是一種寄生元素,新的類型,新的族。”
寄生,從生物學延伸過來的名詞,但卻十分明確形象地解釋了這種新元素的存在狀態。
評委們沉默了片刻才陸陸續續地點頭,肯定葉溯的說法。
李弘厚對葉溯笑道:“不錯。”
葉溯連忙恭敬地鞠躬。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去下一位那裡。”大鬍子說,沒有對葉溯的實驗進行點評,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是高度肯定了葉溯實驗的成功,不需要他在點評了。
其他人也是如此想法,看了葉溯一眼,帶着複雜的心情離開他的實驗室,有年輕人如此,何愁人類科學不興。
等評委們將五名學生一一評點完,已經是晚上八點半點了。
化學組和物理組的選手共同離開實驗樓,評委們則上樓到會議室商議最後的分數。
實驗樓外,燈光通明,密密麻麻的人都聚在門口,希望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從選手的臉色他們都分辨不出來具體情況,記者只好抓到一個人就問:“請問你對你這次的實驗有信心嗎?”
“你認爲誰有機會奪冠?”
“評委們的看法如何?”
一連十五天的比賽終於落幕,選手們不管結果如何,都有些鬆了口氣的感覺,面對着記者的採訪,他們都是笑笑:“等今晚十點,看結果吧。”
話說得太滿,容易被打臉。說得太謙虛,自己心裡也不痛快,索性就打個含糊過去吧。
葉溯面對的記者顯然更多,話筒都快戳到他臉上了,他一邊拿手虛擋着,一邊回答他們的各種刁鑽的問題:“對,我的實驗完成了。我沒有消極比賽,之前在房間內只是構思新方法......至於具體效果,十點再看吧。嗯,我還沒吃晚飯,該去填飽肚子了......”
距離十點,也不過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但無論是記者還是選手們都覺得度日如年。
葉溯慢悠悠吃完飯,就被焦急得不得了的中國選手們催促着趕緊去實驗樓等結果。
“還有半個小時呢......”葉溯話還沒說完就被拖着走了。
實驗樓前依舊人聲鼎沸,有些人壓根就沒離開過。
葉溯和中國代表團在後圍等着,隨着時間越接近,他們就越緊張,想聊點話題發現大家都心不在焉,到了最後,有着幾百人的地方也鴉雀無聲。
時間在悄無聲息的接近,彷彿有着巨大的鐘擺敲在衆人的心臟上,一秒就敲一次。
葉溯感受着靜默無聲的夜,突然就開始緊張起來。
十點越來越近,實驗樓前的led大屏幕出現了閃光。
人羣嘩地一聲鼎沸,這是成績即將刷新的前兆。
明明只有三秒,衆人卻感覺時間格外漫長。
新的數字逐漸出現在十名選手名字的後面,從第一天到第十五天一一列了出來,最後一列是總成績。
“化學組吉本美和今天的分數是八十!”
“凱利更高,他加了八十五!他的總分已經達到了一百二十三,比吉本美和還高十分!”
“天啊,快看葉溯!”
葉溯的名字在經歷過負一千零二十之後全是圓滾滾的零分,而在今天,一個和“-1020”同樣讓人驚詫的分數打破了以往的節奏。
“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