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嘻嘻站起來,向衆人道:“各位願意記郭家這份情,我們當然高興。不過各位也請放寬心,我郭家不會從此就賴上你們了。我們轉讓這個,其實也不白讓的。大家想:這織布、織錦可是千千萬萬的人都做的事,雖說眼下只准你們九大皇商做,往後肯定會傳開的。天底下誰不穿衣裳?這難道不是我郭家在積德行善?我總想,好人是有好報的!我家把這手藝讓出去,也不圖別的好報,要是老天有眼,從此保佑郭家平平安安的,爹孃老小都沒病沒災,那就比什麼都強了。你們說是不是?要說賺錢,郭家鄉下人,沒本事,你們都有本事,就讓你們去賺好了。我們只要賺些小錢,豐衣足食,就夠了!”
說着,他打了個酒嗝,扶着桌面呵呵直笑。
桌上忽然就靜了下來。
也有人想說些客套話應付他,卻說不出來。
似乎面對如此大實話,太虛僞的話難以出口。
沈億三嘆道:“大侄子,你……唉!”
自己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衆人也都訕訕的,自己喝了起來。
方初看着那個莊稼漢,心裡發堵。
他不確定他是說的心裡話,還是故意說的。
他說希望“從此家裡平平安安的,爹孃老小都沒病沒災”,是針對最近的不平遭遇嗎?故意說給他聽的?
忽然衛昭道:“好人有好報?”
他用疑問的口氣重複郭大全的話,引得一桌人都看向他。
他卻看向方初。輕笑道:“郭家以前有沒有好心得好報,我不知道;之前退親的事我也不好論斷是非;倒是這幾天外面中傷郭姑娘的流言太不堪。到底怎麼一回事,方兄你不會不知道吧?”
此言一出。郭大全還在笑,郭大有面色卻沉了。
其他人也都心照不宣,看着他二人靜觀其變。
方初見衛昭又尋上自己,警惕萬分。
他笑道:“衛兄弟你忘了,我姓方,不姓謝!我只是謝家未來的女婿!外面的流言我也聽了些,肯定與謝少東無關。在座各位都是家大業大的人。誰能擔保家中上下主僕個個都是明白事理、不惹事生非的?至於這件事到底怎麼回事,依我看,不問也罷。況且流言又不是光針對郭姑娘的。不也有編排謝二姑娘的嗎!我今日來本就要提這件事。與其追究誰做下的,不如想法子平復流言纔是最要緊的。”
沈億三急忙問:“怎麼平復?”
他倒是真心想爲清啞盡力。
方初含笑看着衛昭不語。
衛昭鼻子裡輕哼一聲,道:“方兄既如此說,想是已經有主意了?那就說出來。大家參詳參詳。若真平息了此事。也算你報答了郭家。”
方初壓住心頭火氣,笑道:“‘謠言止於智者’。闢謠是不成的,這種事,越描越黑,水越攪越渾,莫不如另行一件事吸引大家的目光。有了新的題目議論,原來的事就會漸漸被人淡忘了。”
劉少爺忙道:“這主意好。方兄快說,行什麼事?”
方初瞅着韓希夷笑道:“這是韓兄的主意。我可不敢搶他的功勞:就是趁明日乞巧節,大家出個彩頭。讓各花坊評選花魁!”
衆人怔了一怔,忽然一齊大笑起來。
“好!好!這事熱鬧!”
“豈止熱鬧,最是吸引人的。只要一放出風聲,管教全城人早晚都議論不休。”
……
當下,衆人都說就照這行事,又湊彩頭。
韓希夷笑道:“湊彩頭爲的是叫大家都拿一份,才顯得隆重,才更吸引人。還有,到時候免不了要各位前去捧場。”
衆人笑說那是自然的,於是約定:每家出五千兩銀子。
郭大全張大嘴巴,好一會才合攏。
因嘆道:“五九四十五,四萬五千兩銀子選花魁,怪道有那些人做這沒本的買賣——來錢太容易了。我幾輩子也掙不來這些錢呢!”
沈億三哈哈大笑,衆人也都忍俊不禁。
韓希夷“噗”一聲噴了口酒。
他忙掩飾般地向裡邊揚聲喊道:“嚴姑娘也要參加吧?”
他喊嚴未央,一是告訴一聲,二是叫郭清啞聽見。
嚴未央等人坐在裡面,早把外面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這時聽見韓希夷叫,嚴未央忙答應道:“噯!我……”
“我”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衆人不知爲何,都等着她出來解釋。
少時,只見她和清啞從裡間走出來,站在房門口。
嚴未央抱歉地對方初和韓希夷笑了下,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方初就看向清啞——又是怎麼了?
就知道今天休想順利!
清啞也看着他。
每次看見他,她就會想起謝家那一幕,心中悲憤難以遏制,兼厭惡不恥種種情緒摻雜,又疑惑:
明明就是無恥小人,爲什麼要裝君子呢?
害了她還想對她施恩?
她可不要欠他的人情——上次他幫着請大夫,她已經回報他了,否則他今天就沒有資格坐在這裡。除此外,她想不出自己還有哪地方欠他的,只有他欠她的!
所以,他還是老老實實做他的小人吧!
想畢,她對衆人道:“若爲了我,就別參加。”
方初沉聲問:“郭姑娘這是爲何?”
清啞道:“辱人者,人恆辱之。何必管他!”
韓希夷聽了一愣。
他是最善體貼女兒家心思的,便猜想清啞這是在跟方初賭氣呢。追根究底這一切都是謝家搶了她的未婚夫惹出來的,現在無論如何做都嫌晚了。然而,任由流言散亂也是不行的。
他便站起來笑道:“姑娘,我們也不刻意去闢謠,只是……”
方初心裡冒火,擡手製止他說下去。
因對清啞輕笑道:“姑娘品性高潔,對這些市井俗人不屑一顧,然姑娘可曾想過父母家人感受?可曾想過吐沫也能淹死人?若是姑娘受此牽累,影響終身大事,又待如何?”
清啞看他的目光驀然轉深邃,半響不出聲。
好一會,才漠然道:“愛信就信!沽名釣譽之輩,我也看不上!以前,江明輝,不也沒留住麼!”
說完,微微擡起下巴,仿若遺世獨立。
那單薄的身影,安靜的目光,透出倔強和孤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