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滇南一帶草木茂密,黃泉寺的入口被許多蔓藤植物交錯覆蓋着,諸多草木雖貌似雜亂無章,卻隱隱以陣法排布,故這洞口顯得極爲隱秘,非眼力極佳之人能見。

黃泉寺入口並不是晗笙想象中那般氣勢輝煌,或者是極爲氣派的派大批門人把守宿衛,反而看似就是個極爲不起眼的山洞口。

真不知是否是那妖魔寺主太過於自負,仗着自己武功蓋世和黃泉九宮那般奇妙陣法,就料定沒有人能夠闖進來麼?晗笙撇撇嘴,極爲不屑的運起輕功行入洞中。

洞外沒有過人之處,洞內卻是別有洞天。

黃泉寺居然立於一個天然的溶洞之中,空曠非常,怪石嶙峋,倒很是別具一格,只是洞內即便透光之處依然是陰冷非常,且空氣裡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藥味,故總是這黃泉寺修建得再是鬼斧神工,亦令人不自覺心生厭惡之意。

晗笙神色自然的在裡面穿行着,好似真將自己當成黃泉寺門人一般,故並無人對這個陌生的面孔多留意一眼。

這黃泉寺竟是如此廣幅,地形也頗爲複雜,要在短時間內找到錦熠幾乎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多耽擱一刻,錦熠便會多一分危險!回想起藥人那般可怖的面容,更是讓晗笙不由得又是焦慮又是擔憂。

一路走來,有許多白衣人從她身邊匆匆而過,她有好幾次忍不住想開口詢問,但視線剛碰到她們那森寒得猶如一潭死水的目光她又只得生生將話語吞下——

住在山洞裡的人一定是常年不和外界接觸而使得性情亦是陰冷扭曲吧?她亦不與她們一般見識,反而憑着自己敏銳的嗅覺,捕捉到了空氣裡的那絲苦澀藥味!

那小妖魔似乎想將錦熠姑娘做成藥人吶!那麼跟着這藥味行走定錯不了!

晗笙跟着愈發濃烈的藥味走了一會兒後,便來到一條極長的隧道之處,隧道兩旁又延伸出許多岔路口和不少幽深的洞穴,這裡已是深入洞穴,早已沒有了半點陽光的影子,人跡更是稀少,僅有幾名佝僂着肩背的燈奴立於隧道兩旁,可是那幾名一動不動滿面憂苦的老邁燈奴更是令人心生恐懼,晗笙縱是膽大,每每瞅見這燈奴亦不自覺避退數步。

不過憑着這微弱的亮光,晗笙才能勉強看清前方之道路,只可惜此處地形着實複雜異常,晗笙即便沿着藥味仍是在這隧道衆分岔之中耽擱了不少時間。

晗笙嘆了口氣,再次掃視了一眼凹凸不平泛着些許磷光的洞壁,走到最底部就是一堵潮溼的黑牆——

又是一條死衚衕,那草藥味到這兒就沒了。

晗笙只得無奈的搖搖頭,原路返回,此處本就陰寒刺骨氣氛壓抑,她僅是踏入這黃泉寺數個時辰,身子骨便萬分的不適,心中情緒更是焦躁難處。

黃泉寺是個極爲怪異的地方,諸多白衣人來回匆忙的走動着,明明手上甚事也沒做,卻總是給人很忙的觀感。

就這般如同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並不相互交談,且衆白衣人儘管面貌不同,面上的神情卻是千人一面,沒有絲毫情緒之變動,就連眼神也是冰冷的,要不是她們在不停的走動着,晗笙甚至會懷疑她們究竟是否還是活生生的人。

同樣是名震天下的門派,卻和充滿歡笑的司寇宮有着天壤之別,真是難讓人相信這些人是成天吃住在一起的同門,這黃泉寺不愧由妖魔統領,真是令人嫌惡得緊了!

不知不覺間她來到了一條狹長的走道里,走道既是寂靜又是壓抑,然而盡頭卻有如陽光一樣刺眼的光芒,依稀可以看見有一個白衣人站在盡頭之處,似有踟躕猶豫之意,她的身影被燈奴的光輝投到凹凸不平的石牆上,扭曲而怪異。

草藥味越發的刺鼻濃厚了,看來這兒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晗笙振奮精神的又向前走了一段,便隱隱聽見了淒厲的慘叫聲,那般的撕心裂肺,彷彿發出叫聲的人受到了斷筋裂骨之痛一般!

似乎聽到了晗笙的腳步聲,站在盡頭的那人猛然回過頭來,就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眼裡壓制不住喜悅之意。

那人捧着一個托盤小跑至晗笙面前,如釋重負般的鬆了一口氣,立即將眼角彎成了月牙狀,用着殷勤的語調說道:“哎呀!實在是太好了!”

看到那雙充滿靈氣的雙眼和那友善的臉龐,晗笙自打踏進這黃泉寺便抑鬱了許久心絃終送了下來,只見那女子一手撐着托盤,一手從腰間掏出一個還帶着餘溫的東西悄悄塞到晗笙手裡,不等晗笙詢問,那女子又說道:“這可是我偷偷攢下來的私房錢,雖然現在是無甚用處,但倘若你哪日有幸隨衆姑姑外出辦事,這銀兩自是大有妙用!你定要幫我這個忙啊!”

“你要我幫你做甚?”聽見女子這般急切懇求,晗笙也不由得有些好奇。

女子喉頭梗了一下,嘆了口氣說道:“你若幫我這銀子就是你的了,我也不瞞你……你聽這房內傳出的聲音多恐怖啊!我上次隨寺主外出可是守了一個月的屍體了!不想歸來之後還被調至百草洞打下手,幫忙照顧那羣……那羣死不死活不活的人,那些人簡直比死人還恐怖幾分啊!如果你每日替我照看那羣人,以後我只要有甚好東西定給你留着!”

晗笙饒有興趣的笑了笑,又低頭看了一眼托盤裡的東西,不由得大吃了一驚:水毒芹,相思藤,月老籽,尨蠍……天,全是害人性命的毒物呵!而且這般毒物聚在一起,正是做藥人的藥引!

只是這藥引卻弄錯了一味!這盤裡的尨蠍雌雄混雜,要製藥人的話必須僅有雌尨蠍才成呢……怪不得那晚在衡陽城出現的藥人全然一副癡呆模樣。

見晗笙怔怔的發着呆,那女子輕輕扯動了一下她的衣袖,打斷了她的思索。

那女子見晗笙無動於衷,以爲她不打算接受自己的請求,不得又慌了起來,“這個差事大家可是爭着來做,你若是不願意,我只好叫別人來幫這個忙了!”

“誰說我不願意了,這銀子我可就卻之不恭了。”晗笙有些頑劣的微微一笑,一把奪過那女子手中銀兩,自己正需要找個合適的藉口混進去呢!這個女子無疑是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她急忙接過那女子手中托盤,並問道:“待會兒我進去之後應當如何說道?”

那女子想了想,道:“若是紅鳶姑姑和幽草姑姑問起,你就說曉霞身體不適,無奈之下只能代勞一二……你可要記住千萬不要把兩位姑姑惹生氣了!”

晗笙會意點頭,揮手給曉霞道別之後便就推門進入。

晗笙適才踏入房內,一股夾雜着奇怪味道的熱浪立馬向她襲來,使得她漆黑的髮絲微微向後飄動着。

房裡的蠟油燃得很旺,將整個屋子照得通亮。

佈滿黃色鐵鏽的鏈子在房間裡四處縱橫着,上面還依稀附着斑駁的血跡,空氣中除了草藥味就滿是這腥臭得令人作嘔的鐵鏽味。

適前晗笙在屋外聽聞到的那般刺耳又恐怖的叫聲正是從這兒發出的——

屋內石壁上有七個人被鎖鏈緊緊拷鎖着,鏈子從肩胛骨穿入,深深釘入牆內,他們肩胛兩側都流着發臭的黑血。

這些人的四肢都被鎖了起來,還有三個人整個呈大字狀展開,牢牢的扣在了石牀上,全然動彈不得!興許此時他們亦早就失去了掙扎反抗的氣力罷……

這羣滿面恐懼的人無一例外的皆盡雙目暴突,眼裡佈滿了紅得發黑的血絲,嘴角紛紛齜裂着,牙關緊咬,額上的青筋毫無節奏的跳動着,皮膚也呈青紫色,可是他們體表八條相互疊加交錯的黑線仍是顯得尤爲刺眼!

晗笙是爲醫者,自然知道那八條黑線是人體最主要的八條血脈,條條直直聯通着內臟,這些人的身體和筋脈都呈青黑色,看來毒素已是沉積身體許久,想必是深入骨髓了!

看到這副森然景象,晗笙滿是恐慌不安的睜大着雙眼四處搜尋着,她害怕在這兒尋到了錦熠,更是害怕她也成了眼前這些人的模樣。

她仔細的搜尋一圈,雖是沒有尋到錦熠,但她仍是半憂半喜。

未知之數最爲可怕……只希望錦熠姑娘還未慘遭毒手,唉!自己又要多花一些時日在這黃泉寺內尋找她了……

竈臺上的十二個砂罐咕咕的冒着泡,從砂罐飄出的各種草藥的味道令晗笙才吸幾口便肺部生疼咳嗽不止,一雙杏仁大眼也被薰得眼淚直掉。

屋內一白衣女子似乎注意到了晗笙,她疾步行至她面前,靜靜的塞了一粒藥丸到她嘴裡,然後責備道:“怎麼這麼久纔來?”

藥丸入口即化,藥效也是立竿見影,晗笙頓感呼吸順暢許多,擡頭正準備回話,誰知適逢四目對視,那人的目光極其銳利,就如一把利刃一般,她冷冷問道:“曉霞呢?”

“回姑姑的話,曉霞身子不適,我來替她給兩位姑姑打下手的。”晗笙不知眼前這人是紅鳶還是幽草,便故意將稱呼說得有些含糊。

那女子冷笑一聲,“身子不適?哼……你趕快給紅鳶送藥去罷!”

晗笙好奇的環視了屋子一週,這屋裡僅有兩名白衣女子,那女子這般說想必她便是幽草,另外那人便是紅鳶了!她抱起藥罐,正準備向紅鳶那兒走去,不料幽草卻搶先一步移步至紅鳶身邊,皺起眉頭對她說道:“你還愣着做什麼?下不去手嗎?”

紅鳶沉默不語,僅是冷眼望了望幽草。

幽草望着眼前這個沉靜的女子,悠悠的嘆了口氣後也不再多說些甚,反而將她一把推開,奪過了她手上的匕首飛快的舞動了起來,每一刀全然極是精確的割開了藥人身子上細細的筋脈,力度適好,不深不淺,那被扣在石牀上的藥人受此折磨忽地痛苦的嘶叫起來,每一寸肌肉都開始劇烈的抽搐着。

藥人雖然被牢牢綁住,然而他們肌體上的抽動卻讓刀尖微微偏離了。

紅鳶猛然出手,拿起另一把匕首斜擋在幽草的刀上,立刻激起了花火,“幽草,這刀若是真割下去,恐怕這條筋脈就要給你挑斷了!”

幽草扔掉了手中的匕首,從鼻尖輕哼一聲:“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人,斷了筋脈又如何?”

紅鳶亦不再與之爭辯,自顧自的轉過身去,從桌案上拾起一柄乾淨的匕首,放在一團火焰上翻烤着。

晗笙此時自然知曉這兩個女人都不是甚好惹的人物,也不多話,只是低低的埋着頭做着幽草給她吩咐的事,她看了一眼這些受盡苦難的人,不禁暗歎一口氣,那妖魔真是心腸歹毒,竟指使手下門人做這般殘忍無情之事!

不過晗笙向來心眼甚小,她對之前在天道術館裡發生的事還耿耿於懷呢!故她對這羣被製成藥人之人全無半分同情,她心想着要是這些人若是心中無那般重的貪癡嗔念,又怎會被那妖魔騙到這個地方來受罪……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你站在那兒幹嘛?快過來!”紅鳶將最後一把匕首燙好之後,冷冷的瞪了晗笙一眼,晗笙只得十分不情願的走到她身邊去,幫她壓穩一個正在亂扭的藥人,適才接近這藥人,藥人身上散發的腥臭味令得她又幾欲昏厥了過去。

紅鳶坐在石牀邊,暗暗嘆息的望着面前這羣已經哭喊得嗓子嘶啞無力的藥人,眼裡竟然閃過一絲的黯然情愫。

“紅鳶姑姑……”晗笙突然有些同情眼前這女子,這女子良心未泯,卻不得不這般害人性命,着實亦是一種折磨呵!

聽見了晗笙的聲音,紅鳶立刻回過神來淡淡的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責備她的多事……她沉住呼吸,拿起匕首就飛快的向藥人身上割去!晗笙頓感手下有一股異於常人的巨大力量正在襲來,壓在藥人肩上的手更是冒着虛汗越來越滑!還好紅鳶手法極快!換刀,割脈,挑筋,灌藥於一瞬間一氣呵成!看來她武功亦是不弱,手法已經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待大功告成之後,紅鳶拿出手絹輕輕擦去了額上的汗珠,她望着石牀上早已暈厥過去的藥人,又陷入沉思。

眼見紅鳶如斯,晗笙也無意打擾,只得先將藥罐捧回至竈臺之上。

突然又是一陣鐵鏈撞擊石牆的聲音,一個鎖在晗笙身旁的藥人瘋狂的撕扯着鏈條,七竅裡流着黑血,雙拳緊握,骨節發白,牙齒不住的咯咯打顫,胸部劇烈的起伏着,彷彿有甚物即將破膛而出!鏈條撞在牆壁上發出噹噹的聲音,大得驚人的力道震得整個屋子都顫動了起來。

看到這景象晗笙不禁大驚失色,一步跳開三尺遠,生怕這人扯掉身上的鏈條衝到自己身前!

這藥人尚未製成就有如此氣勁,要是製成了還能得了??

而紅鳶則猛地回過神來,立刻對晗笙喊道:“快,殺了他!”

晗笙聞言望了望桌案上的匕首,亦猶豫着是否該了結此人的痛苦,可是雙手卻顫抖着,她始終無法下此狠手呵……

雖然不怎麼喜歡這些藥人,但身爲醫者的晗笙實在做不出這般不求生先求死之舉措。

見晗笙仍在猶豫,紅鳶無奈,一腳勾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橫裡劈出一掌,還在半空的匕首隨着掌勁忽地打入了那藥人咽喉之處,一劍封喉,切斷筋脈,發狂的藥人立刻停止了躁動,可怖醜陋的頭顱極是怪異的扭向了一旁,只是一雙暴突的眼睛仍是死死的睜着,讓晗笙頓覺不寒而慄。

“你在做甚?”此時幽草也衝上前去狠狠的捏住了紅鳶的手腕,只聽“啪”的一下,紅鳶的臉就紅了一片。

屋內霎時一陣寂靜,僅剩下一絲氣若遊裡的呼吸聲和衆藥人痛苦的□□。

晗笙知曉那紅鳶似是闖了禍,只得安靜的立在一旁,然而幽草卻立刻掉轉目光,對晗笙大吼道:“滾出去!今日之事不許外傳!否則我要你性命!!”

聽聞幽草的暴喝威脅,晗笙更是滿腹怨氣,然而她想着錦熠既然不在這裡,能早點離開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索性也不再計較。

哼!一羣心理扭曲的可憐人!

晗笙心底冷哼一聲,大步踏出了房門。

合上房門後,除了燈奴手中提燈發出的微弱光亮外,走道立刻變得暗淡無光。

此時燈奴手中提燈的燈油已是油盡燈枯,燈芯撲撲閃了幾下就滅了,霎時整個走道一片漆黑!陰暗潮溼的迴廊和石門內傳出來的淒厲叫吼,更顯得當下氣氛詭異……

晗笙脊背有些略略發麻,心底更是發慌!正手足無措之際,她卻晃眼瞅見自己腰間忽明忽暗的閃着一絲紅光。

紅光是從腰間錦熠送與她的那塊玉佩上發出的。

她很是疑惑的握住了腰間玉佩,卻看到一根細如髮絲的紅線從指間抽出,向着虛無的空中延伸了出去,但只要她一放開手,絲線立馬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晗笙握着玉佩的手因激動而顫抖着,沒想到錦熠給她的玉佩就是傳說中的雙龍玉,天上人間僅此一對!

這下子要找到錦熠可就易如反掌了,只要跟着絲線走,她就能找到另一半玉佩。

想到這裡她心裡就泛起了點點暖意,那狗屁仙人居然將雙龍玉交與自己,看來她臨走前給自己說得那番話絕不是戲言而是真心發自肺腑——即便自己不去找她,一旦她脫困也會順着這絲線尋來,來履行她未成的承諾。

握在手中的玉石雖然冰涼,但她心裡卻很溫暖,那仙人平日雖然略略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卻是極是守諾且重情重義之人!她之前對錦熠的偏見瞬間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全是敬佩之情。

晗笙慢慢順着絲線行進着,只有手握玉配之人才能看清虛空中的那絲紅線,所以她十分輕鬆的尋到了絲線的另一端。

隧道很深,屋子很大,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看守。

她有些不安,怎的連看守之人亦是全無?難道錦熠姑娘已是連逃走的力氣也沒有了嗎?

待走近後,她才發現石門外掛了一把極爲精巧的石鎖,若是沒有鑰匙是怎的也打不開的,怪不得沒有人看守吶!

晗笙氣惱又無奈的撇撇嘴角,看來自己只能躲在角落裡好生一番守株待兔了!只要有黃泉寺之人前來打開這房門,她便能救出錦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