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至渤海岸邊時, 涼瀟便立馬僱了一條大船,一行人便依照錦熠指引,徑直朝仙界疾行而去, 不出五日, 衆人便在船上望見了蓬山仙境, 遠遠望去, 只覺得此地仙氣縈繞, 大有莊嚴之氣,衆船伕見此,皆以手附額驚呼遇上了仙人, 若無仙人指路,縱然航行百餘日, 亦見不着這蓬山仙境, 此番他們能有這般奇遇, 實在是積了幾輩子的福分。
到了蓬山,涼瀟便對衆船伕作了不少打賞, 然又令衆船伕自行離去,而晗笙見錦熠似有鬱氣,不由得打趣道:“錦熠可是捨不得人間那花花世界?無事無事,待除了那魔頭,本小姐便帶你去人界好生遊歷一番可好?”
錦熠雖是在爲鏡殊之事煩惱, 但也確實對凡間諸事諸物略有不捨之意, 晗笙這般道出她的心思, 她自是感到有些尷尬, 便正了神色, 說道:“仙人自有仙職,哪有這般閒時四處作樂, 莫要胡鬧。”
晗笙聞言一撇嘴角,故作不屑道:“咦……明明是在不捨凡間時日,還這般口是心非,錦熠你真是愧對‘錦大俠’這三字了。”
錦熠被她這麼一嗆,頓時沒了言語,只得望向別處,不再理會晗笙,而柳纓雪在一旁見錦熠和晗笙如此交談甚歡,自然是對晗笙萬般的羨慕,再想到錦熠平日對她平日如斯客套,她更是黯然一嘆。
適才行至蓬山山腳,一行人便遠遠望見一身着華服的女子,領着十餘人立於前方,那女子看見錦熠,便立馬邁開步子,疾步行來。
那女子行走得極快,適逢走近,涼瀟等人便猛然發現,她的面容竟與錦熠相似至極,只是眉宇之間比錦熠多出一絲莊嚴,她們聯想到鏡殊,不由得作出二三猜想,但於此事,她們實在不好多言。
而後跟隨在那女子身後的十餘人,眼見錦熠,神色立刻又恭敬了幾分,在錦熠身前半跪下了身子。
“臣等恭迎二公主。”
聞言,涼瀟等人皆是大吃一驚,錦熠從未與她們說過自己的事,她們只知道錦熠是爲仙人,卻不知她在仙界的身份是那般尊貴。
錦璘在她們身前停下了步子,略略擡手,跟隨在她身後的那羣人便已自動退離在十丈之外。
“兩日前,我便在蓬山上感應到了你的氣息,呵呵,這幾位可是你之好友?”
錦熠彎下身子,作了一個禮,便替涼瀟衆人報了名號,錦璘始終面帶笑意,一一向衆人行禮,只是目光忽然停在晗笙面上時,極是驚詫的愣了一愣,晗笙自是瞭然錦璘爲何這般驚訝,便難得微紅着臉向錦璘行了禮節。
錦璘頓時心下感嘆萬分,又憶起了二十年前諸多往事,然對晗笙笑道:“沒想到我這冷熱不近的小妹亦能交到這麼多朋友,她在人界時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晗笙聞言急忙擺手,難堪的乾笑幾許,說道:“這一路上還多虧了錦呆……錦熠了,這……”
說道着,她的音量愈發得小,而後更不知應當說道些甚,只得暗暗嘆息的大作沉默狀,涼瀟並不知晗笙是爲貝妍轉世一事,對此自是疑惑得摸不着頭腦,而柳纓雪此前聽聞過錦熠與晗笙談話,憑她心如玲瓏,要猜出其中內情可謂輕而易舉。
見場面瞬時尷尬了下來,錦璘暗自責罵了自己些許,又輕輕笑道:“諸位可是感到疲累了,不如讓錦熠帶諸位去行宮休憩一番?”
涼瀟見晗笙始終不語,便接過話頭,神色慵懶道:“大公主可是客氣了,我等凡俗能來蓬山一遊,實屬有幸,怎能勞煩更多?”
說到這裡,她妖嫵一笑,親暱的輕刮晗笙鼻尖,說道:“你我許久沒見師父他老人家了,此次難得來這蓬山,定要好生拜見他一番,且我們未能護得那豆蔻天香,應當前去認錯賠罪。”
錦璘見此,不自覺望了望錦熠,見她面色如常,便問道:“你們是要去尋南陽真人麼?南陽真人便住在那半醉破,錦熠,來者是客,當盡地主之誼,不若你帶她們在蓬山四處遊玩一番罷”
南陽適逢從煉丹房行出,便一眼望見了涼瀟和晗笙,不由得大驚,面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瀟兒,笙兒,你們怎麼來了?”
不待涼瀟解釋一番,南陽便緊蹙眉頭的一把抓住了她的脈門,掂了掂,又摸摸鬍子,一臉驚訝。
“瀟兒,你的怪病似乎無甚變化,只是……你怎的成了仙體?”
晗笙見到南陽,自然滿心的歡喜,只是想到豆蔻天香毀去一事,終究還是有些惶然,便立即將南陽登仙后人間所發生的諸事告予了他。
南陽得知豆蔻天香已被毀去,神色似乎無甚變化,聽見涼瀟吃了無極仙果後,反而大爲驚訝,直道涼瀟有仙緣,好運道,不像他修了半輩子的仙,才修成散仙。
晗笙原本便略略忐忑不安,南陽花了大半輩子才煉得豆蔻天香,且此爲本門至寶,卻毀在了她手上,南陽定會將她狠狠地責罵一番,可是見南陽竟是這般反應,即刻心底大惑不解。
“師父,您不責怪笙兒嗎?還有司寇宮……”
南陽將香茶泡好,嘆息道:“司寇宮遭劫,雖情勢堪憂,但是我等僅能但盡人事,各憑天命,務須擔憂過多。”
說到此處,他又沉吟了許久,方纔說道:“其實,這……豆蔻天香從未真正練成過,放在六合啓中的不過是瑕疵之物罷了……”
衆人聞言皆瞪大雙眼面面相覷,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沉默,直到涼瀟滿臉怒氣的將手中的茶杯“嚓”的一聲捏碎後,晗笙才着急緊緊拉住了她的衣角,將她攔下,生怕她一個衝動,對南陽做出甚欺師滅祖之事。
然南陽卻僅是悠閒的扇着羽扇,斜睨了涼瀟一眼,說道:“瀟兒,你這性情着實得好生收斂,在爲師面前你竟敢如此放肆。”
想到南陽收養教導之恩,涼瀟終勉強止了怒氣,擲下手上瓷片,對南陽拜道:“徒兒不敢,敢問師父,豆蔻天香若未煉出,那麼當日那道霞光天啓是?”
南陽原本一直板着面孔,聽聞涼瀟這麼問,便捋須得意道:“那是爲師升山飛仙而來的異象。”
晗笙聽罷,心裡亦冒起一陣無名火,可是卻始終不敢造次。
只見南陽負手而立,悠然道:“爲師同你們師叔一直在暗自相爭,看誰能最先練出豆蔻天香,爲師入門極早,先她數年煉製此物,若不在她之前煉成,豈不是臉上無光?到時便會被她成日奚落了。”
“所以爲師便做了一個六合啓,將這未大成的豆蔻天香裝了進去,既然六合啓只有我南陽一人可啓,亦無人知曉這六合啓內究竟是爲何物,於是爲師便在登仙之前將之交與東月。”
南陽忽的呵呵一笑,一臉的得意洋洋。
“爲師被你們師叔捉弄了半輩子,此番可是出了一口惡氣呵!”
衆人聞言皆盡哭笑不得,南陽若非涼瀟尊長,只怕此時已被涼瀟碎屍萬段,而柳纓雪更是暗自腹誹:怪不得世人皆道是司寇宮之人行事怪異,今日一見當真是大開眼界,也難怪豆蔻天香靈氣微弱,幾乎不可感應。
南陽見衆人啼笑皆非模樣,嘴角又微微一揚,立馬從屋裡取出一個藥包,遞至涼瀟面前,“四十年前,那姚太子曾上司寇宮求醫,可惜那時爲師醫術不精,人界草藥功效不全,故對他夫人病疾束手無策,以致於到現時仍是爲師一塊心病。”
“爲師自從來這蓬山,便尋到許多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草藥,研究許久,終尋到了救治他夫人之法,你回到人界後便替爲師將這藥交給姚太子吧!”
涼瀟極不情願的接過藥包,說道一句謹尊師命後,南陽又呵呵笑道:“瀟兒,笙兒,蓬山上有許多珍稀草木,此次既然來了,便好生研習一番罷。”
說罷,他便擺了擺手,下驅逐令:“若是無事,你們便退下吧,爲師還須繼續煉製那豆蔻天香。”
衆人聽見豆蔻天香四字後,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心,涼瀟細聲怒罵一句,便對衆人說道:“笙兒,你們先行離去,我還有要事請教師父。”
她們聽涼瀟這一說,也不多作停留,向南陽告別後便一一離去。
適才行出屋外,晗笙立即又莫名眼前一黑,頭腦一片空白,手足無力難以行立,此時錦熠已行至遠處,她身邊僅有柳纓雪一人,柳纓雪見她似有不適,急忙扶住了她,問道:“怎麼了?”
晗笙在原地頓了許久,終回過了心神,沒好氣道:“還不是拜你所賜!若不是本小姐當日在聞風閣被你那般折騰,亦不會落下這病根,即便我師姐有一身的好醫術,亦不能診斷出本小姐患了甚古怪毛病,真是害死人了!”
柳纓雪聞言自是滿面愧色,但是聚起靈覺定定的看了晗笙數眼後,卻溫婉笑道:“無礙,你這病是爲先天不足……”
可是柳纓雪話未說完,晗笙便怒目一瞪,啐道:“呸呸呸!甚先天不足,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你莫要咒我了!”
然,晗笙勉力壓了壓怒火,又冷哼了一句,“也罷也罷,亦不是甚大毛病,本小姐大人有大量,纔不與你計較。”
待將涼瀟等人安置下來後,恰逢入夜,錦熠長呼一口氣,即刻去了湖心小苑。
錦璘此刻早已在小苑等候她許久,她緊緊地擰着雙眉,靜靜聽着錦熠訴說着她在人界的遭遇和尋到的線索,視線卻一直停留在手中那隻翎羽短箭上,指尖不斷箭身上摩挲着,她看似面上平靜,但心中卻在爲泗酆憂心不絕。
“看來我的猜測並沒有錯,母后真去了魔界,還成了魔界尊主……這麼說來,那泗酆她……”
她撫箭低喃,語調雖輕忽,但還是被錦熠一字不漏的聽進了心去。
“泗酆?”
錦熠忽而大解,她在黃泉寺時曾聽珥琪等人提起過錦璘與那所謂大殿下之事,原來那人便喚作泗酆!
她在二十年以前雖不怎的涉足仙界與魔界之間戰事,亦對泗酆此人有所耳聞,其人使得一張長弓,有一手好箭術,時常爲魔界領軍總帥,只是不知爲何,此人在二十年前竟忽的銷聲匿跡……如此,那泗酆與錦璘似乎真有所糾葛!
見錦熠面色一變,錦璘即刻意識到到自己一時失言,立即將翎羽短箭收進袖內,正色道:“前段時日魔界大軍突襲仙魔交界之境,兩軍交戰混亂之時,魔將舒漣向我射來一隻短箭,上面刻着‘仙界餘孽鏡殊,藏身魔界,擾我界大亂,望聯手共除之’。”
她緊緊捏住了短箭,眉心有淡淡愁色,猶豫了一會兒,便向錦熠說出短箭上刻着的消息,卻將泗酆那一段刻意瞞下。
“我當時以爲是妖魔奸計,便一直不作理會,而今聽你這麼一說……原來真有此事。”
說到此處,她輕嘆一氣,又問道:“錦熠,你同母後交過手,她現在功力究竟有多深厚?”
錦熠抱劍靠在窗邊,略略思考一番後便沉聲答道:“她現已遊離在三界之外,究竟還身負甚奇功我着實不知,不過若是單打獨鬥,我恐怕接不下她三十招……”
“這……”錦璘倒吸了一口冷氣,神色一緊,“竟是這般的玄乎!”
“母后尚在仙界時,功力雖超出我極多,但是我仍能在她手下游走百餘招,恐怕是她離開仙界後,遇上甚奇遇了罷,不過,其中也有我這二十年來功力進展不甚大所致。”
錦璘聞言暗作一番嘆息,眼底亦有遺憾之色,她苦笑道。
“錦熠,歷代仙界後主皆是爲前代後主以心間血誕成,待前代後主逝去或登上天界以成上神後,下代便可獲得那繼位天啓以讓功力大增,後主代代僅有一人,你可知道你我爲何是雙生麼?”
錦熠雖也極是好奇此事,但終究百思不得其解,錦璘見她搖頭,也不再賣關子,自嘲般的笑了笑,“母后是爲了分散心血之力,讓你我先天有所不足。”
“然便可日後制衡你我二人,削弱下屆後主功力,故你之靈覺低末如凡,我仙骨脆弱如斯。”
錦熠聞言立刻恍然大悟,因仙骨先天大損,錦璘武藝始終不能大成,而她因靈覺,功力亦難以再上一層樓,原來鏡殊早已有這般的心思,纔會作出如此安排。
見錦熠明瞭,錦璘又道:“所以,雖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目的,但是她已經謀劃了很久,再者依你所言,她遊離於三界之外,只怕天界衆上神亦奈何她不得,且三界離天界路遠,即便仙魔,亦需行走百年,若是上那天界奏告此事,只怕那時三界早已是生靈塗炭!可單靠我等,亦無法與她抗衡。”
錦熠見錦璘似乎胸有成竹,便問道:“你可是有了定策?”
錦璘撫着短箭,眉頭緊蹙,然又一展,神色堅定道:“不若我等便與魔界衆妖魔聯手,將她一併除去!”
自古仙魔不兩立,然如今卻要聯手抗敵,倒真是前所未有。她雖然有心要與魔界聯手,除去鏡殊,但最爲主要的還是想救出泗酆,再見泗酆一面。
錦熠暗暗思索了許久,沉吟道:“同魔界聯手,雖有些離譜,但也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不知姐姐有何打算?”
錦璘頓感驚訝,她還以爲錦熠會恪守仙人道義,寧死亦不願與妖魔聯手,可是她萬萬沒料到錦熠竟答應得這般爽快,這讓她不禁喜出望外,暗忖:看來錦熠到人界一番遊歷,頭腦倒是開竅了許多。
於此,她暗自歡喜道:“明日我會親率大軍去忘川之地,與魔界大軍向抗,將欲意結盟之事告知舒漣,此後還需從長計議,切不可莽撞行事。”
錦熠雖知錦璘此番決定應當另有原因,但她也不點破,僅是輕輕點頭,說道:“那便依姐姐所言……數日前,我將那無極仙果用去了。”
說罷,她掏出原本裝有無極仙果的黑檀木木盒,置於案几上,然淡然說道:“是爲救好友性命,望姐姐莫怪錦熠魯莽了。”
錦璘拾起那木盒,心中感嘆萬分,便將之收好,故作輕鬆道:“是爲救那司寇涼瀟的性命麼?今日我見到那女子時,已然知曉,無極仙果雖爲至寶,亦是爲救人性命爲重,你這般作爲並無過錯。”
“只是,那司寇晗笙……你莫非……”
錦熠忽而淡淡一笑,打斷道:“你可是小瞧我了,我與她今生是爲摯交,並無它意。”
與錦璘又交談一番後,錦熠便回了房,打開衣櫥,拿出一件紫袍,手指輕輕撫上紫袍上的一道長長裂口,眸間竟閃過一抹羞澀,眉心卻凝着淡淡哀意。
她輕嘆幾許,又將目光落在一件白袍之上,她輕輕抱起白袍,臉頰上是冰涼的絲綢觸感,即便時隔二十載,那件白袍上依舊殘留着貝妍淡淡氣味……
不過多時,她便提着一個竹籃行至昔日桃園,在一座衣冠冢下盤膝而坐。
“貝妍,我來看你了,今日帶了你最愛吃的點心。”
“許久沒來,可是讓你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