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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耗費了我巨大的體力去接受這個關於水瑛和清水家族的故事,此刻我突然理解了彭煊對塵世絕戀的堅決,魯迅曾闡釋過悲劇,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在彭煊心中,生命中最美好的莫過於他意識中那位出塵脫俗的民國佳人,他將塵世間最完美的意念加註在這個女子身上,直到她像天使一樣周身散發着神聖的光芒,在他構築的金碧輝煌的城池裡,她無拘無束,夜夜笙簫,融化在愛與被愛的幸福泉水中,可現實是被詛咒的腐臭的濃漿,將他從頭淋到腳,他熾熱地愛的女人,竟然遭受了泯滅人性的折磨,並在這種撕心裂肺的折磨中黯然走到生命的盡頭,他眼睜睜見到幻想成了泡影,美好被徹底毀滅,悲劇的力量如噴薄的岩漿頃刻將他熔化爲一灘血沫,又冷卻成一塊蒼老冰涼的化石,將最後悲愴的神態永遠封存在生命的最後時刻。

我亦是悲傷的,但不及彭煊,因爲至少還完完整整站在這裡,迎風灑點淚水,算作緬懷。

白依依見我陰鬱的臉,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肩頭,輕聲道:“要不你先緩一緩,我們一會兒再說。”又囑咐小沈道:“去倒杯茶來。”

小沈利索地“哎”了一聲,一會兒一杯熱茶就到了我的手裡。我勉強笑了笑,道:“沒事的,只是一時難以理解。”

白依依道:“信中說得比較隱晦,但交代清楚了兩件事,一是日本清水家族其實是水瑛的後代,二是清水家族有一個偉大的復仇計劃,就是要爲水瑛報仇,這也是爲什麼兇案地點會分佈在水雲鎮,因爲這個鎮子是他們家族的起源。我們調查過沙也加這個人,出入境記錄顯示,她這幾年一直住在中國,這與水雲鎮開始兇殺案的時間吻合,最近有過一次短暫的回國,第二次來華途上在一艘遊輪上出了意外。從她發生意外後,水雲鎮的兇殺案開始改變了作案手法,鑑於她的家族身份,我們有理由懷疑她就是兇手,但是我們對這個新兇手卻一無所知,只是捕捉到了幾個監控畫面,與原先的畫面對比過,相似度極高,一開始我們認爲是同一個人所爲,現在既然知道她已經死了,就確定是另有其人了。”

“關於清水家族的事,都是王教授告訴彭煊的,你們爲什麼不去找他問個明白,也許是他有所保留。”我問道。

白依依道:“我們起初也有這個打算,但是王教授和水老太之間似乎有什麼交易,在搞清楚這件事前,我不想打草驚蛇,暴露我的身份,引起他們的懷疑。”

“看來水老太也不是充分信任你,”我撇撇嘴道,“不然也不會只派你做事,不告訴你原因。”

白依依點頭道:“是的,她對我是有防備的,而且我也調查過她,她是從英國回家鄉安度晚年的,也許是散落在海外的水家旁枝末節的親戚罷,何況她已年邁,實在也做不出什麼事,我們並沒有把精力放在她身上。”

我回想了一下,道:“前日和她喝茶,她倒是說了水瑛是她的姑母。”

邢所長停下記錄,擡頭問道:“還跟你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普通的聊天,就是感覺她比一般的老太太要伶俐些。”我由衷地總結了一句。

現在會場似乎陷入了僵局,大家心裡都有疑問,又都拿不定主意,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很明顯,如果沙也加就是兇手,可她在我們來之前已經溺海了,爲何水雲鎮還是有好幾起殺人案呢,第二個兇手又是誰?

小尹突然道:“我們爲什麼不把在沙也加遇難前後水雲鎮拍到的監控視頻和她本人做個仔細的對比?”

白依依驚訝道:“你是在懷疑這三個人是同一個人?”

小尹道:“如果沙也加就是第一個兇手,我現在是在懷疑她也是第二個兇手,不過是作案手法因爲某種原因改變了。”

我愕然道:“怎麼會是同一個人,沙也加已經死了……”但猛然間,我想起黎璃在水公館看到的沙也加的鬼魂,舌頭又打結道:“不過,黎璃說她在水公館見過沙也加,我一直以爲是她的幻覺。”

這一點引起了白依依的重視,她給公安局物證鑑定中心打了電話,交代了幾句。

小尹道:“之明,你在水公館除了水老太、白依依和黎璃外,還見着其他人了嗎?”

他這麼一問,倒是驚出我一聲冷汗,邢所長笑道:“哪有你這麼問的,搞得水公館還鬧鬼似的。”

“我……我……”我欲言又止,那晚看到的人影,連續兩晚的夢境,都如此真實。

小尹道:“之明,你儘管說吧,再荒誕離奇的我們也是見過的。”

我猶疑道:“我似乎見過水瑛,在我的房間裡,還有閣樓的長廊上,但都不能確定。”

邢所長咂咂嘴道:“水瑛是絕對不可能,就算活着也是過百的老太太了,哪裡還能亂跑?”

小尹皺着眉冥思了一會兒,擡頭道:“如果不是水瑛而是沙也加呢?你說黎璃見過沙也加,你見過水瑛,可能你們見到的都是同一個人!”

我詫異不已,這時白依依剛好放下電話,篤定道:“你們的推斷沒錯,剛纔我與鑑證科溝通過,將以前的錄像、前幾日倉庫旁捕捉到的錄像和沙也加本人做了對比,發現三人的相似度高達90%。”

小尹眼睛一閃,道:“也就是說,沙也加其實沒死,兇手始終只有一個,她還在水雲鎮!”

白依依“嗯”了一聲道:“只是有一點還不清楚,爲什麼她溺水未死後回到水雲鎮就改變了殺人的風格呢?”

小尹沉穩道:“我先給大家看個東西吧。”他從文件袋裡拿出幾張複印件分發給大家道:“我見過屍體,後來死的幾個日本人都有一個特點,他們的右腳大拇指偏左下方有三個豎排的點,這個是清水心腹纔有的標記。”

白依依接過來細細看了一會兒,道:“是的,我們的驗屍報告忽略了這一點。”

我放下文件,驚訝道:“她爲什麼要殺自己公司的人?”

小尹望着我解釋道:“這些人估計是清水派來找她的人,而她不想讓自己的爺爺找到,也許是爲了逃離家族束縛,也許還有什麼我們不得知的原因,所以她不會再按照原先的殺人模式殺人,也不能暴露自己,所以只能把爺爺派來的人殺掉吧。”

我此刻內心起伏澎拜,激動不已,如果沙也加沒死,之浩頂多是個殺人未遂,至少會輕判,但我一定要爲他爭取更大的利益,我立馬道:“白隊長,我弟弟是不可能殺沙也加的,他一直都告訴我們,沙也加是自己跳到海里的,這裡面肯定有隱情,請你們務必調查清楚。”

白依依道:“你放心,我已經向上級提交了申請,這兩個案子盤根錯節,我這裡沒有結案,謝之浩的案子是不會早下結論的。”

我感激萬分,再三謝過。

這時候小尹突然插話道:“我覺得有一點要引起我們的注意,就是他們近親結婚,我認爲是有原因的。”

小沈不以爲然:“這也要琢磨,就太耽誤事了,日本人是個變態國度,中國人入鄉隨俗了而已,小小癖好,萬一是真愛呢?”說着自己笑了兩聲。

白依依沒理會他,認真問小尹道:“你覺得是什麼原因?”

小尹一邊無意識地用筆在紙上畫着圈圈,一邊道:“他們要復仇,爲什麼要等到近幾年纔開始,這個準備時間也太長了吧?我認爲他們在等待一個時機,而這個時機現在已經成熟了。”

白依依拖着腮道:“你繼續說。”

小尹微微點了點頭,沉穩道:“我研究過清水家族,這個家族就像信中揭露的,見不得光,因爲他們一直在暗中繁育一個計劃,知情人大多被滅口,少數的也是謹小慎微,三緘其口,我認爲這個計劃跟他們的近親繁殖有關係。開始我一直都沒有思路,直到信中提到清水沙也加和水瑛長得一模一樣, 我纔有了個設想,也許這個沙也加就是他們條件成熟的標誌。”

他站起來,慢慢踱着步子道:“他們近親繁殖,是想保留家族的性狀特徵,換句話說,就是通過不斷的篩選傳承,培育一個最像水瑛的女孩。”

白依依恍然道:“信中提到的供人瞻仰的‘聖女’指的就是沙也加?”

小尹鄭重道:“我是這麼認爲的。”

小沈撇撇嘴道:“這想得也太偏了,別把我們領到溝裡去了。”

我認爲小尹的想法不無道理,那兩兄妹本來精神就受了刺激,搞個什麼邪門歪道出來也不奇怪,只是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便問道:“可是,近親繁殖是容易有畸形兒出生的,他們把那些實驗失敗的病態的孩子都藏在哪兒呢?”

小尹道:“我認爲是被處理掉了,就是殺掉,然後毀屍滅跡。”

“爲什麼?”我聽着有些不寒而慄。

小尹解釋道:“因爲清水家族的公關一直在試圖澄清坊間各種流言蜚語,事實上到現在,都沒有確鑿證據來證實那些家族醜聞,一旦有畸形兒在公衆前露面,必然要引起譁然大波,所以他們爲留後患,應該是都解決掉了。”

轉眼到了中午,小沈訂餐回來,給我們一人派發一個盒飯。白依依將飯推到一邊,凝重地反反覆覆思考着案情。小沈殷勤道:“白隊,多少吃一點,身體要緊。”

白依依道:“吃不下,有個問題我始終都想不通,你們好好吃吧。”

邢所長抹了把嘴,叫道:“你不吃,我們怎麼好意思吃,什麼事還攪和不清,我們一起想想。”說着把飯盒推開,瞪着大眼睛看着白依依。

白依依道:“我只是納悶,這個沙也加到底藏在什麼地方,水公館我都是找遍了的,還有,她的作案手法爲什麼就變了,她是清水家族栽培多年纔出的‘聖女’,她死了,清水家怎麼安安靜靜的,沒鬧騰個什麼事兒出來呢?”

我望望小尹,他一聲不吭地埋頭吃飯,小沈倒是放下筷子,一副皺着眉頭苦大仇深的樣子。我是餓極了,秋風掃落葉般扒光了飯菜,見小尹還是慢條斯理地咀嚼着。

我喝了口茶,食指“篤篤”扣着桌子,仔細回想了一遍這幾天所見所聞,希望能找到破案的線索,搜盡枯腸,倒是有了一個,便低聲道:“我說一件事,不知有沒有用,我以前的房東,她奶奶小時候和水瑛關係親厚,她說在水瑛八十多歲的時候回過水公館,後來又突然消失了,前幾年水老太來到水雲鎮,她前去拜訪,竟然發現她就是二十年前那個老邁的水瑛,她嚇得一病不起,就這麼去世了。”

白依依擡起頭道:“哦,還有這種事?”

邢所長搶道:“我知道,信中說王教授在二十年前水瑛去世前帶她回過一次水公館,算是落葉歸根,估計你房東的奶奶就是這個時候見到她的。”

小沈道:“那爲什麼又把她帶走了?”

小尹此刻吃罷飯,接嘴道:“你可以還原一下當時王教授的心理,她對這個年邁的女人有一種畸形的依戀,一定會千方百計將她留在身邊,所以水公館不會是她最後的歸宿。”

小沈不服道:“怎麼留在身邊,整天抱個骨灰盒不鬆手還是把她的屍體凍在自己家的冷藏室裡?”

小尹聳聳肩道:“都有可能吧。”

白依依道:“這個就不必爭論了,我找過給水瑛火化的殯儀館,他們查了檔案,說水瑛去世的時候是八十多歲,領走骨灰的家屬正是王教授。”

邢所長納悶道:“都成灰了,應該確定是死了的,不像沙也加是溺了海找不到屍體,那爲什麼也會有個一模一樣的水老太在最近幾年出現呢?”

白依依心裡一動,問道:“小沈,水老太從英國回來住到水公館後,是不是水雲鎮就開始有日本遊客被殺的案件了?”

小沈翻了翻筆記本,道:“是的,大概在她回來後兩個月有了第一起命案。”

白依依又陷入沉思,不解道:“這水老太按道理來說不應該有嫌疑啊,她的年紀……”

我插嘴道:“也許老太太是老當益壯,她房間裡有少女用的化妝品,還愛看童話書。”

小尹忙道:“什麼化妝品,什麼童話書?”

我實在想不起黎璃告訴我的牌子,只得道:“一款橘紅色的口紅,還有件芭比粉的連衣裙,童話書是——意大利童話,她還說裡面有一篇叫什麼《人皮》的,很有意思。說實話,她給人感覺並不像是個老太太。”

小尹立刻打開電腦,噼裡啪啦敲了一會兒鍵盤,道:“我找到這篇童話了,你們都來看看。”我們於是湊過去,圍着小尹閱讀起來。

這依舊是一篇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故事,來源於意大利中部托斯卡納地區,但其中有一段讓我疑心它不適合做一篇童話故事:

“可憐的姑娘被趕出宮門,身邊只帶了一個使女和一隻錢包。她不知道到哪兒去纔好。一路上,她遇見的那些青年男子都對她糾纏不休,令人討厭。於是,使女想出了一個主意。這時,有個百歲老婦人剛剛去世,正在下葬。使女問墓葬人:‘你把這個老婆婆的皮賣給我們好嗎?’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後,墓葬人掏出一把刀子,一點一點地剝下那個老婦人的皮,最後把整張人皮連同面孔、白頭髮、手指和指甲一起賣給了她們。使女把人皮硝過之後,又縫到一塊薄布上,給姑娘做成一件衣服,讓她穿上。這位百歲老人走起路來腳歲輕盈,嗓子象銀鈴般的清脆,人們望著她感到迷惑不解。”

後來她因步伐輕盈、性格活潑可愛引起了王子的注意,又紡紗和繡花樣樣在行,王子從門縫裡瞧見了她脫下老人皮的樣子,頓時愛上了她。

邢所長“嘖嘖”兩聲道:“小朋友讀到這個故事不會有童年陰影?”

我心裡像幻燈片一樣閃現了幾幅一遍剝人皮的畫面,驚悚之餘心裡嘆道,大概只有法醫能做這個事情了,但如一道閃電劃過,我突然想起王教授的書桌上放了幾本關於解剖學的書,還有……硝皮方面的知識,不會這麼巧吧。

“……她提到這個童話故事有什麼深意嗎?”白依依問道,而我仍未從煩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人皮,剝皮……可能是個象徵,或是種意向,現實……現實不可能罷……”

“這不僅僅是個童話故事,我認爲其中蘊含着重要的信息。”小尹斬釘截鐵道,他轉身看到我六神無主的樣子,問道:“之明,你怎麼了?”

“什麼,我?沒什麼,就是想到一些事,可能沒有多大的關係。”

“什麼事?”小尹追問道。

“我在王教授的房間裡見過幾本書,我記得書名是《動物剝皮術》、《毛皮硝制方法》和《系統解剖學》,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不知怎麼我就想到了。”

小沈道:“我們查過資料,王教授在做心裡治療師前曾經是名法醫,不過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小尹突然緊張道:“邢所長,我再確認一下水老太給王教授的那截斷指。”

邢所長不明就裡地望了望白依依和小沈,大家都不知道小尹又有什麼新思路,調到手指出來的畫面,小尹貼着屏幕看了許久,方鬆了口氣,渾身放鬆地靠在椅子上。

白依依期待地問道:“小尹,怎麼了?”

小沈也追問道:“說啊,別故弄玄虛了。”

小尹指着屏幕道:“白隊,你來看看,這個並不是手指,它是中空的,準確地說,是左手食指的皮。”

白依依驚愕道:“只是皮嗎?”

邢所長也看了看道:“現在越看越像了,的確不是個指頭,裡面沒肉的。”

白依依納悶道:“怎麼會這樣,水老太給了他一截手指皮,以錄像展示的形態來看,這截皮已做過處理,不是剛從人身上剝離出來的,但水老太爲何還要包紮了自己的左手食指?”

小尹長吸了一口氣,道:“我有個大膽的想法,水老太講的那個童話故事中的公主,其實就是自己,她自己正披着一張人皮!”

邢所長手一抖,一杯茶“嘩啦”一聲倒在桌上,趕緊手忙腳亂地收拾。

白依依爲難道:“這……”

小沈不屑道:“簡直是天方夜譚。”

小尹不急不慢道:“我並不是信口開河,有幾條原因可以說明:1、監控攝像中的可疑女子每次都消失在水公館附近,現在假定她就是清水沙也加,公館裡我們只看到水老太一人,這說明沙也加在水公館有個很好的藏身之地,試問,哪裡有比躲在一個老太太的皮囊裡更安全的地方呢?2、之明提到一些細節,說水老太有年輕女子的玩意兒,口紅、連衣裙,性格也不太像是個老太太,這也暴露了她的真實身份;3、之明說他房東的奶奶在二十年前見過水瑛,這個水老太又和當時的水瑛一個樣,更能說明水老太的身份是僞造的,而且,我們由此推斷,水老太現在披着的皮正是水瑛的。”

還沒等大家完全消化理解,小沈尖叫道:“尹然,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無憑無據,亂七八糟!水瑛是被火化的,骨灰都被領走了,哪裡還有整套人皮!”

我才知道小尹的全名,只聽他反駁道:“爲什麼不可能,王教授是個法醫,他有剝人皮的技術,他對水瑛的迷戀足以做出違反常理的事情,對,水瑛是被火化的,但也有可能是被剝了皮才被火化,我們可以再去調查當年火葬場的工人。”

邢所長嘆了口氣道:“小尹啊,你那些志人志怪的小說看多了吧。”

白依依也道:“小尹,你的思路很清晰,但很多細節還要推敲,這樣吧,小沈,你現在去聯繫火葬場負責人,再調查一下當年那個工人,看他還有什麼印象沒。”

小沈面露難色道:“這,上次筆錄做得已經很詳細了。”

白依依瞪了她一眼道:“再去問一次,這次注重挖掘細節。”

小沈怏怏地走了,我似乎看到他給小尹甩了一個不滿的眼神,但此刻我因陷入深深的恐懼中而顧不上幸災樂禍。沙也加沒死,披着一張老人皮和我們住在一個屋檐下!這簡直是最驚悚的恐怖故事了!她從那張人皮裡窺伺我們的一舉一動,鬼魅般穿梭在整個公館中,我們原來一直身處險境,而最危險的,卻是我們的無知。晃神間,我覺得一切情理都通明瞭,那個夢中的水瑛,就是沙也加,她幾次靠近我,又不傷害我,到底想得到什麼呢?

我的手指碰到旁邊的信,是彭煊寫給王教授的,一行字赫然入眼:我愛她的整個人生,而你,卻忠心於她的皮囊……,我呆住,立刻舉起信來,叫嚷道:“皮囊,看,彭煊的意思不是指水瑛的容貌和外表,這是本意,皮囊!”

邢所長連忙過來將信拿給白依依和小尹看,兩人再細讀了一遍,白依依喃喃道:“難道真是這個意思?可是,就算王教授真的剝了皮,怎麼會在沙也加那裡?”

小尹皺着眉頭沉吟了一會兒,道:“我認爲,這是清水家族從王教授那裡搶來的。”

白依依和邢所長異口同聲道:“爲什麼?”

小尹嚴肅道:“因爲這張人皮對王教授來說,簡直就是可以用生命去交換的寶物,是他全部的精神寄託,怎麼可能拱手相讓?而清水家族覺得這是她們母親的東西,像佛之舍利一樣是家族的聖物,不能爲外人所得,所以估計是用了什麼手段把這張皮搶走了。”

我接話道:“這就能解釋爲什麼王教授看到盒子裡那截手指會這麼心痛,立刻答應了沙也加的要求。”

小尹贊同道:“是的,沙也加割掉一小塊手指皮來威脅王教授,王教授是肯定不允水瑛的皮囊有半分不完整的,現在的問題就是,沙也加在要求王教授做什麼事?”

邢所長歪着腦袋,拿筆敲着換桌子道:“不知道她和王教授的交易是不是清水家授意的。”

白依依立刻答道:“肯定不是,她殺了她爺爺派來找她的人,明顯就是躲着他們呢,而且我還肯定,不過是原先沒說——”繼而望着我道:“不排除一種可能,沙也加是故意製造了落水的假象來矇混清水秀明的,所以你弟弟是掉了她的陷阱裡了。”

我聽到這話,渾身清透了,喜出望外道:“趕快查出真相,還之浩清白纔好。”

白依依微笑道:“這是我們的責任,你儘可放心。”

甩掉這個包袱,整個人輕盈地要飛起來,我爲之浩來到水雲鎮,現在大功告成,已無後顧之憂,但隨即又想起死去的彭煊和出走的黎璃,不免憂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