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微微亮了,東方露出青澀的乾淨的白色,沙也加倚在窗旁,嬌嫩的橘色的脣不自覺露出一彎微笑,像已經沉入地平線的殘月,她的面容清秀柔麗,像工筆細描的古風畫仕女,紛亂的髮絲遮住了眼睛,但並不拂去。
王教授靠在牆邊眯着了,黎璃精疲力竭地倒在椅子上,似乎精神已經遊離開去,只是模糊地發着囈語。沙也加起初並沒在意,待聽清楚她嘴裡所喚的名字,便“嚯”一聲站了起來。
王教授和黎璃一下子被驚醒了,沙也加眼睛閃爍着異光,還沒開口,已讓黎璃心驚膽戰。她玩弄獵物般地步步走進,低頭輕笑道:“你在等謝之明嗎?”
黎璃圓睜着眼睛,一瞬間記起這個輕敵來。
沙也加忽然變色,狠扇了她一巴掌,厲聲道:“可笑!他根本就不愛你!”
黎璃突然來了勇氣,對峙道:“你以爲他會愛你這個瘋子嗎!我告訴你,他只是鬼迷心竅把你當成了水瑛,你只不過是披着水瑛的皮囊招搖過市的騙子,永遠活在她的陰影下,沒人會愛你,也不會有人在乎你!”
沙也加憤怒地掐住她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喊道:“他愛我!他真正愛的人是我!你已經被拋棄了!不!他從來也沒愛過你!”
黎璃臉漲得通紅,五官扭曲,已經完全呼吸不了了,王教授立刻將沙也加推開,叫喊道:“你會弄死她的!”
沙也加猛然回過神,兇狠道:“那就現在讓她死吧,我已經等不及了。”她望着黎璃獰笑道:“等我達成綾子的心願,再去和謝之明團聚,你就在天堂祝福我們吧!”
王教授支吾道:“現在還不到時候呢……”
沙也加舉起注滿了毒藥的注射器,厲聲道:“你要是還不動手,我就要改變主意活剝她了!”
王教授顫抖着接過注射器,擼起黎璃的衣袖,十分不忍心地看着她。黎璃自知死亡將近,此刻心卻豁然平靜了,她靠在椅背上,闔上雙目,一隻胳膊因暴露在外而感到寒冷,幽藍的靜脈此刻汩汩跳動着,她感到自己從未這麼敏銳地去體察生命的流動。
當冰涼的針尖碰觸到胳膊的一瞬間,突然一陣巨響,倉庫的大門被人撞開了,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刑警涌了進來,白依依舉着槍對着沙也加道:“舉起手來!”
三個人頓時愣住了,但電光火石間,沙也加迅速從腰間取下手槍對着黎璃的頸部道:“你們誰敢上前一步!”
王教授躲在背後,瞅準時機,正要舉起一個小木凳向沙也加砸去,沙也加頭一偏,拳頭側飛過去,用槍柄將王教授打昏在地。她犀利地掃了一眼來勢洶洶的敵人,肅然道:“綾子,到姐姐這兒來。”坐在一邊的綾子偏着腦袋想了想,拖着布娃娃慢吞吞地走到了沙也加身旁。
此刻雙方緊迫地對峙着,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要發生什麼,我和小尹的突然出現打破了這個僵局,我倆從十數裡外馬不停蹄地奔來,破門而入,小尹羸弱的身板已經要扛不住了,扶着腰蹲了下來,我卻被眼前的仗勢嚇呆了,剛要上前,被白依依喝住道:“謝之明,退後!”
我看見黎璃被捆綁在椅子上,見到我,眼中流露出轉瞬即逝的喜悅,但忽然又黯淡下來了。我順着抵在她脖子上的槍口往上看,直撞上沙也加咄咄逼人的目光。
她先開了口:“謝之明,又見面了。”
見過黑白照片中的水瑛和報紙上刊登的沙也加,也在夢境中一遍遍溫習過她的容貌,此時實實在在見到了本人,腦中卻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知是爲了她傾城的容貌,還是因爲與夢境太像,竟讓我恍如隔世。
我一時語塞,只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放了黎璃,一切還可挽回。”
她冷笑道:“你的話很可笑。”她仰起頭對他們道:“這回我是不能如願了,但我也不會讓你們如願,這個女人我一定會殺掉。”
我慌忙道:“沙也加,殺了她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白依依也喊道:“你放了她,我們會考慮對你從輕處置。”
她意味深長地望着我道:“我只是不想看到大團圓結局,有情人終成眷屬,很讓我心疼。”
我一愣,心裡突然揪得有點難受,我清楚這種情緒並不是因爲黎璃的命懸一線,而是一種對悽豔處境的女子的疼惜,但自責和羞愧一剎那襲上心頭,怎麼能對一個罪大惡極之人心懷憐憫,是非不分到這種地步?
黎璃從我表情的微妙變化看出了我內心的遊移和軟弱,她絕望地別過頭去,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我感到一種失控的難過,很害怕黎璃認爲我此刻的拼命不過是一種正大光明的救人的道義,甚至有趁機調情的嫌疑,但現在已經顧不了這麼多,我重新收拾了情緒,義正言辭向沙也加道:“你要怎樣才能放了她?”
沙也加嘴角一彎,輕輕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黎璃憤恨地將僵硬的脖子扭到一邊,沙也加看我猶豫不前,用槍口猛地錘擊黎璃的頸脖,厲聲道:“你給我老實一點!”
黎璃吃痛大叫,我慌忙道:“不要!”說着就要向她走去,白依依拉住我道:“不要上去。”小尹在一旁將我們拉扯開,道:“讓他去,沒事的。”白依依猶豫地鬆開了手,我慢步上前,走到了我和她中間的位置。
沙也加突然將槍口對準了我,大家一片駭然,白依依示意警隊不要動作。沙也加舉着槍,一步步向我靠近,嘴上露出詭異的邪魅笑容,待我們相對而立時,她用槍頂着我的腹部,靠近我的耳朵輕聲道:“我從第一眼看到你,就愛上你了,也是從那刻起,就絕望了。”她握住我的手扶在槍柄上,突然一轉方向,按住我的手指扣動了扳機,我還沒反應過來,一聲巨大的槍聲震破耳膜,沙也加已經倒地了。
周圍的人一下子紛亂了,白依依大喊道:“叫救護車!要救活她!”有人去解黎璃的繩索,有人去照顧砸暈的王教授,我卻只呆呆木木地跪在地上,將她輕輕抱在懷裡,她的腹部汩汩流着血,嘴角盛開了一朵紅蓮,依舊是悽豔的美。
是我殺了她,我悲慟地質問道:“爲什麼!”她嘴角動了動,有一滴眼淚滑過。我感到她有話要說,附身到她的耳旁,她氣若游絲道:“他們要找的東西,在水公館門前的那棵柏樹下。”說完望了一眼正安靜看着她的綾子,又將目光轉移到我的臉上,她的眼睛裡此刻沒有暴戾和兇殘,也沒有悔恨和憤怒,我看不出有什麼,只覺得安詳地像一個25歲的普通女孩子,也許她最想做的,也只是個普通女孩子。
我想做什麼,可是手和腳僵硬地像萬年的寒冰,我想要說什麼,喉嚨像炭燒過的乾啞,周圍都是紛亂的腳步聲,擔架進進出出,有人大聲喊我的名字,將我從地上拽起來,我耷拉下頭,一晃而過的,是黎璃紅腫的眼睛,白依依高聲指揮的身影,尹然滿懷深意的注視,還有地上沙也加悲愴的蒼白的屍體。